晨会的百叶窗把阳光切成碎片。李建军攥着报告的手指关节发白,新加坡籍主管的皮鞋在会议桌上敲出急促的节奏,“Failure Analysis” 几个音节裹着咖啡香砸过来,像淬了火的钢钉。
“听不懂吗?” 主管突然抓起报告往他怀里扔,纸张划破空气的脆响惊得众人抬头。李建军下意识去接,报告却在掌心散开,某页飘落在饮水机旁,浸湿的边角正好是他用红笔标注的故障点 —— 那是他熬三个通宵才找到的贴片焊机隐患。
“连最基础的术语都搞不懂,怎么当工程师?” 主管的华语混着浓重的马来腔,西装袖口的金链晃得人眼晕。李建军盯着散落在地的报告,突然想起三娃板车上的旧电阻,那些被磨掉的英文标识此刻都化作嘲讽的眼睛。
散会时,有人用粤语笑他 “番薯”,有人故意把《电子工程英语》甩在他桌上。李建军捡起报告拼凑时,发现某页粘着片干枯的辣椒 —— 是春杏塞进他档案袋的,此刻在空调风里微微发颤,像株倔强的野草。
宿舍楼的声控灯总在他背单词时熄灭。李建军踩着楼梯转角的阴影,把《英汉电子技术词典》按在生锈的铁扶手上,借着对面楼透来的霓虹灯光辨认 “Electrolytic Capacitor”。词典的塑封早就磨破,第 37 页关于三极管的注解旁,他用铅笔写满了陕北话谐音:“Transistor—— 穿丝戳儿,像穿丝线的针。”
“又在念经啊?” 湖南籍技术员老王端着搪瓷盆路过,冷水泼在水泥地上的声响惊亮了声控灯。灯光下,李建军看见对方工牌上的 “Senior Technician” 字样,突然想起面试时台湾主管说的 “大陆员工英语过关的不足三成”。
“王哥,这个词……” 他指着词典上的 “Oscilloscope”,话音未落就被打断。老王用毛巾擦着胸毛,粤语混着湘方言:“示波器啦!当年我修黑白电视,靠的是耳朵听声音,哪用这些洋码字?” 搪瓷盆里的肥皂泡炸开,溅在李建军的笔记本上,晕开了刚写的 “Waveform”。
外籍工程师办公室的百叶窗永远拉到一半。李建军第三次敲门时,德国籍工程师正在用银质钢笔圈阅图纸,笔尖划过 “Solder Paste” 的动作优雅得像在跳华尔兹。“What can I do for you?” 对方的英语带着柏林腔,每个单词都像精确咬合的齿轮。
他把画满批注的设备手册递过去,指腹在 “Nozzle Cleaning” 处反复摩挲。对方突然加快语速,德语口音混着专业术语,像台失控的机器。李建军的额头渗出冷汗,那些刚背会的单词在脑海里乱撞,最终都化作老家窑洞的回声 —— 小时候他问父亲 “为啥星星不掉下来”,父亲只说 “等你读够书就晓得了”。
“Sorry,I cant follow you.” 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德国工程师突然把手册扔在桌上,钢笔尖在 “Maintenance Schedule” 下划出刺眼的红线:“Basic knowledge!” 这句话他听懂了,比当年在工地被骂 “北佬” 更让他喉咙发紧。
台风登陆那晚,李建军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老王裹着湿透的工装闯进来,指着隔壁:“汉斯发烧到 39 度,医务室没人!” 他摸出床头的速效感冒胶囊 —— 那是春杏从制衣厂医务室讨来的,铝箔板上还粘着片碎花布。
外籍宿舍的地毯吸饱了雨水。汉斯躺在真皮沙发上,金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西装被扔在落地灯旁,口袋里露出张慕尼黑啤酒节的照片。李建军摸他的额头时,对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德语混着英语:“My mothers recipe……ginger tea.”
楼道的积水漫到脚踝。李建军踩着工装裤趟水去厨房,发现汉斯的冰箱里只有牛奶和火腿。他想起老家治风寒的土方子,把老王给的生姜和自己藏的红糖倒进电饭煲,插头插进时火花四溅 —— 台风把电路吹得接触不良。
姜汤的辛辣味漫出厨房时,汉斯已经能坐起来了。他用银匙舀着姜块,突然指着李建军工牌上的 “007” 笑:“James Bond?” 李建军没听懂,却看见对方从电视柜下摸出盘录像带,标签上 “Friends Season 1” 的字样被烟头烫出个洞。
“Learn English,good for you.” 汉斯把录像带塞进他手心,银质袖扣在台灯光下泛着冷光。李建军突然注意到对方书架上的《西门子技术手册》,扉页有行中文批注:“1986 年于北京,与王工程师共勉”—— 字迹苍劲,像三娃用拐杖在地上划的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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