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 IC 卡电话亭像只生锈的铁皮盒子,李建军蹲在水泥地上,诺基亚的开机画面在掌心亮起来 —— 深南大道的夜景是上周用三娃的走私相机拍的,霓虹灯牌的光在屏幕上洇成彩色的雾。
听筒里的电流声突然清晰,母亲的陕北话裹着驴叫传来:“你爹把老窑洞的炕修好了,就等你过年回来……” 话音未落,隔壁发廊的迪斯科突然炸响,重低音震得电话亭的玻璃嗡嗡发颤,把 “驴下崽了” 几个字切得支离破碎。李建军对着话筒喊 “啥?”,声音撞在铁皮壁上弹回来,混着《冬天里的一把火》的旋律,像场荒诞的交响乐。
IC 卡突然发出 “嘀嘀” 的警告声。李建军往卡槽里塞第二张卡时,看见电话亭的涂鸦里藏着个 “家” 字,被人用红色马克笔圈了又圈,笔画穿透了铁皮,露出后面隐约的黄土色。母亲还在说村里的事,三娃他娘的白内障、二舅家的谷子收成,每个字都带着窑洞的土腥味,与发廊飘来的香水味在电话亭里交战。
挂电话的瞬间,二手自行车的铃铛声叮当作响。春杏穿着制衣厂的蓝色工装,车筐里的牛仔裤堆成小山,裤脚的铜扣撞在车把上,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她的工牌用红绳系在车座下,“水贝工业区” 的烫金在阳光下泛着光,看见李建军时只是歪头笑了笑,车筐里露出半截《特区文学》,某页的 “打工诗歌” 被折了角。
“刚从电大路过,你今天要上课吗?” 春杏的车铃又响了,惊飞了电话亭顶上的麻雀。她的工装背后印着 “质量第一”,洗得发白的布料上,“量” 字的竖钩处磨出个小洞,露出里面贴身的红背心。李建军的目光落在她车筐的牛仔裤上,某条的后袋绣着小小的 “杏” 字,显然是她自己缝的。
诺基亚在帆布包里震动起来,屏幕上 “陈秀兰” 三个字跳得急促。李建军摸手机时,春杏的自行车已经拐进巷子,车筐里的牛仔裤在风里张开,像面蓝色的帆。短信内容混着玩具厂的信号干扰:“新华书店的《会计电算化》卖完了,振业大厦旁的科技书店还有一本”,末尾加了个哭脸表情,是用冒号和右括号拼的。
工厂技术部的空调坏了三天,空气里飘着焊锡和汗味的混合气体。汉斯正用德语对着电话咆哮,手里的示波器探头在电路板上乱戳,屏幕的波形像被揉皱的纸。李建军把手机往工作台一放,深南大道的夜景屏保映在防静电台面上,与他工牌上的 “工程师” 字样重叠,突然觉得这两个意象就像他的两面 —— 一面属于城市,一面属于生存。
“你设计的焊接参数,柏林总部很感兴趣。” 汉斯突然改用中文,德语腔的 “感兴趣” 说得像 “赶进度”。他把份传真往李建军面前推,德国总部的信笺上印着机械臂的三维图,某处的标注被红笔改成了中文:“参照李工的现场数据”。窗外的货柜车鸣笛声里,李建军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示波器的蜂鸣。
三娃的电话进来时,李建军正在测电容值。瘸腿老板的声音裹着海风的咸湿:“刚从东门进货回来,走私的电子表比华强北便宜三成。” 他的计算器在电话那头噼里啪啦响,“进项三百,销项五百,纯利两百”,语音报数带着浓重的粤语腔,显然是跟城中村的潮汕老板学的。
“秀兰说想买本会计书,科技书店怎么走?” 李建军的笔尖在电路板上停顿,助焊剂在 “接地” 符号旁积成小小的泪滴。三娃突然在那头笑了:“她早上来问过我,还拿笔记本来记,说是要考什么电算化,比你当年啃《电子基础》还认真。” 电话背景里传来撕胶带的声音,显然是在给走私表打包。
技术部的吊扇突然掉了片扇叶,砸在堆放 PCB 板的纸箱上。李建军的诺基亚应声从工作台滑落,屏幕磕在焊锡丝卷轴上,深南大道的夜景屏保裂成蛛网。他捡手机时,发现陈秀兰又发来短信:“科技书店的书被人预定了,说是电大的学生”,后面跟着个愤怒的表情,用感叹号和竖线拼的。
“这是深圳速度,不是德国效率。” 汉斯突然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啤酒肚把工牌顶得老高。李建军盯着裂屏里的短信,突然抓起示波器往车间跑,防静电拖鞋在水泥地上打滑,身后传来汉斯的喊声:“明天要交的参数报告!” 他的回应被淹没在焊接机的嗡鸣里,像滴进熔炉的水珠。
振业大厦的玻璃幕墙在夕阳里泛着金光。科技书店的卷帘门正要落下,李建军冲过去时,裤脚的焊锡渣蹭在玻璃上,留下银灰色的痕迹。穿格子衫的店员正把最后一本《会计电算化》往包里塞:“电大的张老师预定的”,胸牌上的 “王磊” 两个字被汗水浸得发暗。
诺基亚又震了,这次是陈秀兰的电话。李建军举着手机冲进书店,信号在钢筋混凝土里忽强忽弱:“我看到你了!在书店门口!” 她的声音带着喘气,显然是跑着来的,电话背景里有玩具厂下班的铃声,混着女工们用粤语说的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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