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的晨雾还没散尽,李建军的工装裤已被汗水浸透。他蹲在流水线尽头,手指在控制箱的旋钮上悬了三秒 —— 这是第七次调试半自动焊接设备,前六次的焊锡飞溅都像失控的烟花,在质检报告上炸出 “不合格” 的红章。此刻,远处国贸大厦的玻璃幕墙正反射第一缕阳光,金色的光带穿过车间高窗,在 PCB 板堆成的小山上投下利剑般的光斑。
“真要启动?” 组长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秒表按了三次都没开始计时。李建军没回头,他的诺基亚压在控制箱上,深南大道的夜景屏保映着 “启动” 按钮的红光,像枚即将引爆的雷管。身后的女工们攥紧了焊枪,助焊剂在掌心凝成黏糊糊的汗,有人悄悄把 “不合格” 标签往围裙里塞 —— 她们都记得上次试机时,李建军被台湾主管骂 “浪费焊锡” 的模样。
按下按钮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机械臂的轴承发出黄油润滑后的轻响,焊枪下落的轨迹与李建军在电大黑板上画的正弦曲线完美重合,银亮的焊锡在 PCB 板上绽开,像瞬间绽放又瞬间凝固的礼花。流水线的传送带开始转动,速度精确到秒,每个焊点的锡量误差不超过 0.1 克,连最挑剔的质检员都忍不住 “咦” 了一声。
“焊锡温度 235℃,传送带速度 1.2m/min。” 李建军报参数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念课文,只有攥紧控制箱的指节发白 ——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设备的嗡鸣。第一块合格板滑到质检台时,女工们的欢呼声差点掀翻车间的铁皮顶,有人把沾着助焊剂的手套抛向空中,红色的橡胶在阳光下划出弧线,与远处国贸大厦的玻璃反光交织成网。
效率检测报告在午休时送到技术部。李建军的手指抚过 “30%” 的红色数字,笔尖在旁边注上 “相当于每日多产 500 块板”,墨迹透过纸背,在垫着的旧工牌上晕开 —— 那枚编号 “007” 的塑料壳早已泛黄,却被他一直留在抽屉里,像枚勋章。汉斯举着报告冲进来说德语,唾沫星子溅在李建军的新工牌上,“工程师” 的烫金被打湿,反而亮得更刺眼。
总裁办公室的红木家具泛着冷光。李建军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能看见整个工业区的流水线像银色的绸带。美国总裁的金表链从袖口滑出来,扫过他工牌时发出清脆的响:“这才是特区速度。” 雪茄的烟雾在 “效率提升报告” 上空盘旋,他突然指着窗外的国贸大厦:“您看那栋楼,十年前还是农田。” 总裁的笑声震得玻璃颤了颤,金表链再次扫过工牌,这次带着赞许的力道。
“技术部给你配个助理。” 总裁把钢笔往报告上一戳,“再申请台新示波器,型号你定。” 李建军的目光落在对方办公桌的《深圳特区报》上,头版 “人才引进新政” 的标题旁,有人用红笔圈了 “高级技工落户” 几个字。走出办公室时,走廊的电子屏正在播放工厂新闻,他设计的半自动设备占据了整整 30 秒,画面里他的工牌在晨光中闪着光,像枚小小的太阳。
春杏的铁皮饼干盒在制衣厂宿舍的床底下发潮。她蹲在地上翻找同乡捎来的陕北红枣,指尖触到张硬纸 —— 是李建军去年帮她修缝纫机时画的电路图,上面的 “电容” 被他写成 “面缸”,说这样好记。红枣的褶皱里还沾着窑洞的黄土,春杏数了数,正好二十一颗,是她的岁数。窗外的收废品三轮车摇着铃铛经过,她突然想起三娃的瘸腿,赶紧把穿旧的布鞋塞进捐赠箱,鞋底还留着李建军帮她钉的铁掌。
“听说电子厂出了个牛人?” 同宿舍的女工拿着《深圳晚报》进来,社会版的 “打工发明家” 配着李建军调试设备的照片,他的工牌被红框圈住。春杏的手指在照片上的 “工程师” 三个字上反复摩挲,突然把红枣全倒进饼干盒,压在电路图上 —— 那是她的 “镇盒之宝”,上次车间评优,她就是带着这盒红枣去的,结果拿了 “质量标兵”。
三娃的拐杖敲在工厂车间的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的响。他的再生资源店今天歇业,专门拄着拐杖来参观半自动设备,走私电子表的包装盒还在帆布包里硌着腰。“比你当年修收音机的手艺强多了。” 他用拐杖指着机械臂,橡胶头在地面划出的弧线,竟与焊枪轨迹有些神似,“三秒钟一个焊点,比香港佬的流水线还快。”
李建军正调试设备参数,闻言笑了:“你那批走私电子表,正好能装在控制面板上。” 三娃突然压低声音,拐杖尖在地上点了点:“秀兰她们玩具厂,上午开始第二波裁员了。” 他的声音混着设备的嗡鸣,“包装车间裁完了,听说要动生产线,会计岗怕是保不住。” 李建军的手指顿在控制旋钮上,焊枪的锡丝突然断了,银亮的线头垂下来,像根悬着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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