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挨着灶台的岩壁,用几根粗细不一的原木搭着个货架子,上面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是赖以活命的粮食。
所谓的“床”,是用几根削平的树干搭成框架,藤蔓木条编成的粗糙床板上面铺着厚厚的茅草;一床薄薄的旧褥子,一床同样单薄但洗的很干净的被子。
大狗子穿着厚实的旧棉袄睡在上面,小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安静。床头顶的横梁上,挂着几件潘高园的贴身换洗衣物。
屋子中央,只有那张从老汪家带出来的瘸腿桌子,用石块垫着勉强平稳。围着它的,是三个粗糙的树墩,其中一个上面还垫着汪细卫穿破了不用的衣服。
除此之外,四壁空空,只有岩石的冰冷和缝隙里顽强生长的苔藓。
这就是汪细卫一家三口的全部家当!这就是被“分家”扫地出门后的栖身之所!
田木匠只觉得喉咙发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愤怒涌上心头:在这八十年代末,竟还有人过着近乎原始穴居的生活!
而汪细卫,那个男人,就是在这样的绝境里,硬是为妹妹扛起了一份体面的嫁妆!
这份担当,让他这个旁观者都感到一种近乎悲壮的敬意。
潘高园站在昏黄的煤油灯光影里,看着田木匠环顾四周时眼中难以掩饰的震惊和痛惜,最初的羞耻感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田大哥,吓着了吧?是不是做梦都没想到,还有这样过日子的?”
田木匠收回目光,落在潘高园那精美但又倔强的脸上。
洗去劳作尘垢的她,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显露出一种被苦难磨砺后惊心动魄的清丽。
白皙的皮肤,挺直的鼻梁,那双总是带着坚韧神采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坦然。
他心头一痛,声音沙哑:“小圆,我真没想到……你们……,唉,太难了……你受苦了!”
潘高园轻轻摇头,目光投向岩壁缝隙外那片深邃的星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信念。
“再难,能难过领袖当年带着大家从一穷二白打江山?咱们没那个本事,可咱们有手有脚!只要肯下力气,认准了方向,一点点挣,一点点攒,我就不信熬不出头!住石头缝怕啥?”
她的眼神在说到未来时,重新燃起那熟悉的、野草般顽强的光,眼下这点苦,算个啥!
田木匠被她话语中的力量震动了,他用力点头:“你说得对!人穷志不能短!只要肯干,总有路走!”
他走近一步,带着一身木屑的清冽气息和山夜的微凉。
昏暗中,他伸出手,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怜惜和冲动,轻轻揽住了潘高园瘦削却挺直的肩头。
一个带着滚烫气息的、克制的吻,落在了她光洁冰凉的额头上。
潘高园娇小玲珑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无数个日夜,她试图将心底那一丝不该有的情愫彻底割断,像斩断纠缠的荆棘。
她告诉自己,如今的她是汪细卫的妻子,是大狗子的母亲,是这石岩屋的女主人。
可当这熟悉的、带着木头清香的气息将她包围,当那温热的触感烙印在皮肤上,所有理智筑起的堤坝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一股混杂着委屈、渴望、背叛感和巨大诱惑的洪流,冲垮了她对田木匠并不坚定的意志。
她闭上了眼睛,身体却在对方坚实的臂膀中,一点点、一点点地软化下去,像一株终于找到了支撑的藤蔓。
那一夜,墨蓝的天幕上,星子格外明亮,密密麻麻地闪烁着,无声地注视着这荒僻山岩上发生的一切。
它们是亘古的见证者,冷眼旁观着人间的悲欢、挣扎、欲望与短暂的慰藉。
山风依旧呜咽着穿过岩缝,煤油灯早已熄灭,石岩屋彻底融入无边的黑暗,只有那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呜咽,在冰冷的岩石间短暂地回荡,又迅速被无边的寂静吞噬。
田木匠在深夜时刻悄然离去,如同他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潘高园蜷缩在尚有余温的茅草铺上,听着身边儿子均匀的呼吸,身体疲惫得像散了架,还是起来擦拭自己浑身的汗液,可不敢这么睡着,一不小心就会感冒,这是她不敢犯的事。
洗漱完她下意识地伸手去调整枕边的旧棉袄,那是她临时的枕头。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折叠起来的纸块。
她摸出来,借着岩缝透进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天光,看清了那卷在一起的二十块钱。
崭新,挺括,散发着油墨特有的、诱惑的气息。
田木匠在离开前,将它悄悄塞在了这里。
潘高园攥着那几张纸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明白他的意思:这不是交易,或许是他笨拙的心疼,是他力所能及的帮衬。
可这钱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生疼。
她需要钱,无比需要。买盐,买灯油,买针线,给孩子添点营养……
可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掺杂着怜悯和温存的补偿!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像个什么?
她不敢深想,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粗糙的枕布。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怕惊醒孩子,更怕惊醒心底那份沉重的、刚刚被短暂麻痹的羞耻与绝望。
她将那卷钱紧紧攥在手心,又猛地松开,仿佛它带着刺。
最终,她还是颤抖着,将它塞回了棉袄最深的夹层里……
生存的冰冷现实,像这石岩屋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将她刚刚经历过的那点虚幻的温暖,彻底冻结。
黑夜尚未过去,前路依旧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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