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舟沉江的余波尚未平息,如同浑浊江水中的沉渣,在八王府乃至整个京城权贵圈层下悄然涌动。赈灾粮案虽被李承民以雷霆手段暂时压下,涉事官吏锁拿问罪,新粮紧急调拨南下,但那份掺杂着沙石与霉味的惊悸,却深深烙在许多人心头。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各方势力借此互相攻讦,试探着龙椅上那位日渐衰弱的帝王的底线,也试探着监国太子与八王爷之间那根越绷越紧的弦。
八王府内,气氛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苏太妃自那日哭闹后被“请”回静心苑,便称病不出,连每日的晨省都免了。府中仆役行事愈发谨慎,生怕一丝火星便引爆这压抑的沉默。
栖梧苑书房,烛火再次燃至深夜。
崔锦书并未沉浸于沉船案暂时的“胜利”。她深知,斩断一条贪墨的触须,远未伤及那盘踞深处的庞然大物。相反,对手的反扑只会更加隐秘和疯狂。经济,往往是这些暗战中最致命却也最易被忽视的一环。
她面前摊开的,不再是账册,而是几本看似无关的、记录着王府近年人情往来、各房仆役赏赐份例、乃至一些陈旧采买清单的杂录。她的目光极其专注,指尖划过一行行看似平常的记录,寻找着任何可能不协调的蛛丝马迹。
云裳静立一旁,看着灯下主子清瘦的侧影和眼底的倦色,心中酸涩,却不敢打扰。
忽然,崔锦书的指尖在一页记录上停顿。那是去年中秋,府中按例给各院仆役发放的节赏记录。数额并无出奇,但后面跟着一项极其细微的备注——“慈恩堂施粥,捐银五十两,记太妃娘娘名下”。
慈恩堂?京城中一处并不起眼的善堂。苏太妃素日深居简出,怎会突然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善堂捐银?且数额不大不小,刚好五十两?
她立刻翻查其他年份的记录。发现每隔数月,总有类似一笔五十两左右的支出,名目各异,有时是“香油钱”,有时是“助印经书”,最终都流向几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小寺庙或善堂。
频率固定,数额相近,流向分散……这不像随性布施,更像……一种规律的、需要掩人耳目的资金流出!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劈入脑海!
印子钱!
民间一种利息极高的非法借贷!放贷者为规避官府追查,常将本金化整为零,通过多个看似不相关的渠道放出去,再通过类似渠道收回本息!
苏太妃……竟在暗中放印子钱?!还用王府的名帖和善举做掩护?!
崔锦书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此举一旦败露,不仅太妃声名扫地,整个八王府都将陷入巨大的丑闻!李承民更是首当其冲!
她强压下心悸,目光愈发锐利。必须找到更确凿的证据!找到资金回流的渠道!
“云裳,”她声音低沉,“去查!查清楚这些年,所有以静心苑或太妃名义,向这几个地方流出的银钱,最终都经由谁的手,流向何处!尤其是……有无大额银票兑换的记录!”
“是!”云裳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领命而去。
三日后,黄昏。京城西市,毗邻骡马市的一条深巷尽头,一家门面不起眼、甚至连招牌都模糊不清的当铺——“恒通典当”。
此处鱼龙混杂,气息污浊,是京城地下黑市资金流转的暗桩之一。
一辆半旧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巷口。车帘掀开一角,一双清冷明澈的眸子,锐利地扫过那扇黑洞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店门。
崔锦书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布棉裙,头发简单绾起,以布巾包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在云裳的搀扶下下车,步履匆匆却沉稳,径直走向那家当铺。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霉味和廉价熏香混合的怪异气味。柜台极高,只留一个小窗口,后面坐着一个干瘦如同骷髅、眼神却精明油滑的老朝奉。
崔锦书走到柜台前,并不言语,只从袖中取出一件用旧绸包裹的物事,从窗口递了进去——那是一支成色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金簪,正是那日周若兰试图簪在她头上的那一支。
老朝奉接过,掂了掂,又就着昏暗的油灯仔细看了看,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似乎奇怪这般寻常之物为何拿来此地。他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窗外裹得严实的妇人,声音沙哑:“死当活当?”
“活当。”崔锦书压低了声音,改变了一点音调,“急用钱,五十两。”
老朝奉撇撇嘴,似乎嫌生意小,但还是熟练地开具当票,点出五张十两面额的银票,从窗口推了出来。那银票纸质粗糙,印着“通宝钱庄”的戳记,是黑市常见的那种见不得光的私票。
崔锦书接过银票,指尖看似无意地在最上面一张银票的边角用力一捻一搓!
动作极快,极其隐蔽!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撕裂声!
那张银票的左上角,竟被她用藏在指缝间的、极其锋利的指甲盖大小的刀片,悄然撕下了一个极小、形状却不规则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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