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潭死水。
昏黄的灯泡下,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翻涌、飞舞,像无数游离的魂。
赵老四死死地盯着沈铭,那双刚刚燃起火苗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震惊与荒谬。
偷账本?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酒,出现了幻听。
“偷?”赵老四的嗓子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像是被沙子磨过的笑,“小兄弟,你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觉得我赵老四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他一屁股坐回长凳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上。
“你知道黑五那地方,现在是什么样吗?”他自问自答,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蜘蛛网,“他那个采砂场,白天是工厂,晚上就是军营!他养的那几十号人,三班倒地巡逻,连条野狗都溜不进去。他住的那个二层小楼,窗户上都焊着半指粗的钢筋,跟个王八壳子一样!”
他端起桌上的酒碗,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呛得他眼圈发红。
“账本……那本要了我命的账本……”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无力,“他比谁都清楚那东西的分量。我敢拿我这条烂命担保,那东西不是锁在他卧室的保险柜里,就是被他贴身揣着。去偷?呵,那不叫偷,那叫送死。”
他说完,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沈铭没有反驳,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被现实彻底碾碎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的火焰,如何在回忆的冰水里,一点点地熄灭下去。
这就是模拟器里那九十九条死路最真实的写照。常规的手段,无论是光明的还是黑暗的,都已经被堵死。
“你亲眼见过那本账本。”沈铭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赵老四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见过。黑色的牛皮封面,A4纸那么大,角上还镶着铜边。化成灰我都认得。”
“他很看重那本账本,对吗?”沈铭又问。
“废话!”赵老四没好气地吼了一句,“那上面记着他送给县里‘那位’的每一笔钱,从他刚搭上那条线开始!那是他的投名状,也是他的催命符!他信那本账本,比信他亲爹都真!”
沈铭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端起了自己面前那碗酒,这是他第一次碰赵老四倒的酒。
他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像一条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他放下碗,看着赵老四,忽然笑了。
“赵老四,你当年能在青云河上混出头,靠的应该不只是狠吧?”
赵老四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问得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沈铭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赵老四那颗已经麻木的心脏。
“黑五能想到的事,我不信你当年想不到。他有他的投名状,难道你就没有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赵老四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身体瞬间绷紧,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铭,眼神里充满了骇然与不可思议。
沈铭依旧在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锐利。
“狡兔三窟。一个能在河上称王的人,不会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黑五有他的账本,你……也有你的。”
这一次,沈铭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赵老四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年轻了将近二十岁的年轻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
这个人,不是在猜测,不是在试探。
他就像一个经验最老道的猎人,能从最不起眼的痕迹里,精准地判断出猎物的每一个藏身之所。
许久,赵老四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沈铭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坐以待毙。”
赵老四沉默了。他死死地盯着沈铭,眼神变幻不定,像是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这个凭空出现的年轻人,就像一个魔鬼,将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快要忘记的秘密,赤裸裸地挖了出来。
信任他?还是把他当成黑五派来的另一个陷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那只停摆的石英钟,仿佛也在此刻恢复了心跳。
终于,赵老四像是下定了此生最大的决心。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带得身下的长凳“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他没有理会,而是径直走到堂屋的北墙下。那里摆着一个老旧的、掉了漆的木制米柜。
他弯下腰,双手吃力地将沉重的米柜往前挪开了半米。米柜后面的墙根处,露出了一片与周围颜色略有不同的水泥地。
赵老四蹲下身,用手指在水泥地上摸索片刻,找到一块活动的砖头,用力一抠,将砖头取了出来。砖头下,是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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