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了东西。”颜兰晃了晃手中的笔,目光扫过墨兰藏到身后的手,并未多问,只淡淡道:“母亲方才遣人来,说有事寻我们姐妹,四姐姐若无事,便一同回去吧。”
“啊?哦,好,好的。”墨兰心慌意乱,哪里还敢停留,连忙应声,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跟着颜兰走了。
走出书塾老远,她才敢回头,只见齐衡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廊角,她一番精心准备,全然白费。
看着前面颜兰挺直清瘦的背影,墨兰咬紧了唇瓣,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愤恨,却终究,不敢再轻易造次。
她只能将那份不甘与嫉妒死死压在心底,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能压过这个七妹妹一头的机会。
而齐衡那边,她更是连靠近,都需要先掂量掂量,是否会引来颜兰那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敲打”。
齐衡在盛家书塾不慎丢失一方私用锦帕的事,到底没能瞒住。
那帕子一角绣着齐国公府不易察觉的徽记,若是被有心人拾去,胡乱攀扯,于他、于盛家女儿们的清誉都有妨碍。他只得硬着头皮,私下禀明了盛紘与王若弗。
王若弗一听,这还了得,男子的贴身之物,流落在外,传出去像什么话。
她当即雷厉风行,下令封锁消息,暗中将当日书塾内外、途经园子,乃至各院当值的下人细细排查了一遍,动静虽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厉。
查来查去,线索竟隐隐指向了林栖阁,最终,竟在墨兰身边一个名唤露种的贴身丫鬟的箱笼里,找到了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锦帕。
露种吓得面无人色,不等用刑,便磕头如捣蒜,一口咬定是自己一时贪慕小公爷风仪,鬼迷心窍偷藏了帕子,与四姑娘绝无干系。
事情查到这一步,一个丫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已然是“水落石出”。
盛紘恼怒之下,下令将露种重重打了板子,发卖出去,此事便算是揭过了。
林栖阁那边,墨兰自是哭得梨花带雨,声称自己管教无方,毫不知情。
消息传到葳蕤轩,颜兰正临窗习字,闻言,只是轻轻搁下了笔。
傍晚时分,夕阳给庭院镀上一层金边,颜兰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通往林栖阁的月亮门旁,如同一株悄然生长的玉兰。
不多时,墨兰带着另一个丫鬟,眼睛红肿,低着头快步走来,显然是想避开人。
一抬头,看见门边那道清冷的身影,她脚步猛地一顿,脸上掠过一丝慌乱。
“四姐姐。”颜兰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墨兰强自镇定,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七妹妹在此做什么?”
颜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清凌凌地落在她脸上,缓缓道:“我们盛家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是丫鬟起了歪心,他日若因旁人行事不谨,带累了盛家满门清誉……”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压力,“父亲最重家门声望,祖母眼里也揉不得沙子,届时,无论是谁,都需得自食其果。”
墨兰的脸色瞬间白了,手指紧紧攥着帕子:“你……你什么意思?那帕子是露种自己偷的,与我何干。”
“是与不是,四姐姐心中自然清楚。”
颜兰无意与她争辩,只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澄澈如冰,洞悉一切,“望姐姐好自为之,管好自己,也管好身边的人。”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衣袂拂过青石板,未染尘埃。
墨兰僵在原地,看着颜兰远去的背影,又是气恼又是后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一跺脚,哭着跑回了林栖阁,少不得又扑在林噙霜怀里一番哭诉。
而颜兰,刚走出不远,在经过一片竹林小径时,却见一人身着月白长衫,长身玉立,等在那里,正是齐衡。
他手中拿着一支精致的紫毫笔,笔杆温润,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齐衡见颜兰过来,他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上前两步,将笔递出:“七妹妹,前日多谢你……这支笔,聊表谢意。”
颜兰却停下脚步,并未走近,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对他端正地福了一礼,姿态疏离而客气:“小公爷客气了,维护书塾清静,本是分内之事,不敢言谢,至于这支笔,”
她目光扫过那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紫毫,语气平和却坚定,“颜兰笔墨粗陋,恐糟蹋了佳物,小公爷还是留与己用吧。”
齐衡举着笔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热度渐渐褪去。
颜兰抬起眼,目光清正,看着他,继续道:“小公爷,我们年岁渐长,不比幼时,男女有别,私下相见授受,恐惹非议,于你于我,皆有不便。
庄学究常教导,读书当心无旁骛,小公爷身负家族期望,更应将心思放在圣贤书、科举路上,方是正理。
万不可因些许……无关紧要的琐事,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出路。”
她这番话,说得条理分明,句句在理,更是将他那点未曾宣之于口的心思,间接而彻底地拒之门外。
齐衡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浑身冰凉。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庞,那双他曾觉得清澈动人的眸子里,此刻只有纯粹的告诫与疏远。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颜兰再次微微一福:“若无他事,颜兰告退。”
她转身,沿着小径缓缓离去,背影挺直,没有丝毫留恋。
齐衡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手中那支精心挑选的紫毫笔,仿佛有千斤重。
夕阳的余晖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老长,他望着颜兰消失的方向,许久,才颓然垂下手,一步步,慢慢地朝盛府大门走去,来时那份隐秘的期待与欢喜,早已荡然无存,只剩满腔难以言说的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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