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判官殿内万籁俱寂，唯有陆鸣文书房内的磷灯依旧散发着惨白的光晕。
他独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份厚重的摘要名录，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字迹间游移，最终停留在记录着“巡察司内务处协查回执已归档（另匣）”的那一行小字上。
巡察司内务处……王五……癸卯年七月……
这几个词在他脑中盘旋，勾勒出一条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线索。
但他深知，这份“协查回执”是关键，却也极可能是个陷阱。
直接触碰，无异于自曝其短。
必须等待，必须找到一个绝佳的、不引人怀疑的时机。
这一夜，陆鸣辗转反侧，《浩然录》的功法也难以彻底平复他翻涌的心绪。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酆都永恒昏暗，以更鼓计时），陆鸣便起身，仔细整理好名录，提前来到文书房等候。
辰时正刻，文仲准时出现，面色凝重。
他仔细检查了名录，确认无误后，沉声道：“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再次来到偏殿。殿内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
巡察使端坐上位，面色平静。
秦广王蒋子文、崔珏陪坐下首，皆是眼观鼻，鼻观心。
忘川书院院长孟夫子与其大弟子颜渊、幽冥书局掌书局事夏侯公等人亦在列，个个神情肃穆。
崔小玉静立一旁，案上笔墨备齐。
陆鸣上前，恭敬呈上名录。
巡察使并未立刻翻阅，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陆鸣身上，声音平淡：“陆文书办事颇为迅捷。昨日问询，应对亦算得体。”
陆鸣垂首肃立。
崔珏此时微微欠身，接过话头：“巡察使大人谬赞。陆鸣勤勉，亦是恪尽职守。判官殿历来重视文书吏之选育与考绩，此乃分内之事。”
巡察使微微颔首，开始翻阅名录。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压力几乎凝成实质。
陆鸣的心提了起来，密切关注着巡察使的反应，尤其是名录后半部分。
终于，巡察使翻到了记录着“往生名额特殊审批”摘要的部分。
他的目光平稳滑过，指尖在某一页上有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正是那行关于“协查回执”的备注！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刹那。
然而，出乎意料，巡察使并未发问，指尖继续平稳下滑，仿佛只是无意间的一顿。
他很快翻完名录，合上册子，抬起头，面色依旧平静。
“嗯。摘要清晰。有劳诸位。”他淡淡说了一句，随即吩咐将卷宗副本送至行辕细阅。
文仲与崔珏躬身领命。
“今日便到此为止。”
退出偏殿，陆鸣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那短暂的停顿绝非无意！但他为何不问？
返回文书房不久，便有书吏送来巡察使行辕发回的《地府教化事务报告》正本。
报告末尾多了一行朱批：“数据详实，论述清晰。然，教化之功，非止于文书。望切实推行，惠及轮回，以慰天心。”
落款是巡察使的印鉴。
批语中规中矩，似是肯定，又似是提醒。
陆鸣仔细收起，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接下来的两日，巡察使未有新指令，仿佛沉浸于卷宗核阅。
判官殿气氛却愈发紧绷，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之感。
陆鸣按部就班处理文书，保持高度警觉。
这日散值后，他感到魂体倦怠，信步走向药殿。
药殿内，姜灵儿正在柜台后分拣药材，神情专注。
见陆鸣进来，她脸上露出温和笑容：“陆文书？您来了。可是近日公务繁忙，神思倦怠了？”
“是啊，”陆鸣笑了笑，“案牍如山，确实有些耗神。”
姜灵儿眼中流露同情，轻声道：“我听闻了，殿内气氛紧得很。您等等，我这儿有新调的‘凝神膏’，药性温和，最能缓解疲乏。”
她取出一个小玉盒递给陆鸣，“睡前取少许溶于魂火温养片刻，或能安歇得好些。”
陆鸣接过玉盒，药香沁人，精神微微一振。“多谢姜姑娘，总是劳你费心。”
“您太客气了。”姜灵儿微微低头，“能帮到您就好。”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轻了些，“陆文书……天庭来的大人，是不是很严厉？我见这几日，各司的长辈们面色都凝重了许多。”
陆鸣心中微动，温声道：“天庭使者，威仪深重。问询也是例行公事。做好份内事便好，不必过于忧心。”
他转而问道：“倒是你，近日可好？”
姜灵儿摇摇头：“我还好。就是……总觉得心里有些慌，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是我自己瞎想吧。”
陆鸣看着她纯净眼眸中的那丝忧虑，温声道：“巡查将至，紧张也在所难免。安心便好。”
又闲谈几句后，陆鸣拿着药膏告辞。
姜灵儿送至门口，轻声叮嘱：“您一定要多歇息，莫要太过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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