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长河奔腾不息,裹挟着英雄与蝼蚁,辉煌与尘埃,一路向前,最终将那个曾经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庞大帝国,冲垮成了散落在史书竹简上的几行冰冷文字,以及无数破碎的传说与叹息。
咸阳宫,这座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意志的宏伟建筑群,如今大半已化作焦土和断壁残垣。项羽那把复仇的烈火,不仅焚毁了宫室,似乎也烧尽了这片土地最后的元气。只有少数偏远、破败的附属房舍,如同巨兽死亡后残存的骨骼,侥幸躲过了劫难,在废墟的阴影里苟延残喘。
在其中一间最为偏僻、四面漏风、空气中弥漫着陈旧霉味和死亡气息的破旧宫室里,我们故事的另一位见证者——芈婆婆,正走向她生命的终点。
与巴清在荣耀与财富中安排的妥帖后事不同,芈婆婆的晚年,是真正的凄凉与孤寂。她太老了,老得几乎成了这宫闱废墟的一部分,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深深刻满了近一个世纪的惊涛骇浪与无声煎熬。她的腰背佝偻得几乎对折,行动完全依赖于一根磨得油光发亮的竹杖。那双曾经清澈、并见证过无数秘密的眼睛,如今浑浊不堪,常常定定地望着空荡、破败的宫室某一处,一望就是大半天,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时空对话。
“太后……该用膳了……”她有时会对着空无一物的廊柱,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陛下……今日的书简……可还沉重?”她又会转向一扇歪斜的破窗,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谄媚的、属于宫婢的小心翼翼。
照顾她的,只有一个同样被时代抛弃、自身难保的年轻宫人,名叫阿穗。阿穗是汉朝建立后,官府拨来照顾这些前朝遗老的,算是点滴“仁政”。她年纪小,对那个已经覆灭的帝国毫无概念,只觉得这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老婆婆身上,似乎藏着很多古老而沉重的故事。
“婆婆,喝点热水吧。”阿穗将一碗温热的、几乎看不见米粒的薄粥端到芈婆婆面前,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芈婆婆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看了看阿穗,又看了看碗里的清汤寡水,没有动,只是长长地、悠远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是从几十年的时光深处艰难跋涉而来,带着岁月的尘埃和彻骨的凉意。
“阿穗啊……”芈婆婆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秋风刮过干枯的芦苇,“你……想知道这宫里以前的事吗?”
阿穗眼睛一亮,她正无聊得紧,连忙点头:“想!婆婆,您给我讲讲吧?那个始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是不是像外面人说的,青面獠牙,三头六臂?”
芈婆婆闻言,脸上那麻木的皱纹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无尽的悲悯。她缓缓摇头,目光再次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这破败的屋顶,看到了几十年前那座金碧辉煌、却又冰冷彻骨的宫殿。
“陛下啊……”她喃喃着,那个曾经让她和无数人敬畏到骨子里的称呼,此刻从她干瘪的嘴唇里吐出,竟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平和的语调。
“他啊……他是个……心里藏着大火,也藏着大冰的人。”芈婆婆开始了她颠三倒四,却又在某些瞬间异常清晰的回忆。
“他恨他的母亲……”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洞悉秘密的悠远,“恨她让他蒙羞,恨她那不顾一切的放纵……可你说怪不怪?他恨她,却又好像……一生都在寻找某种能让他安心的东西。或许是那些方士嘴里虚无缥缈的长生药?或许是底下人战战兢兢、绝对的服从?他总是不安心,总觉得有人要害他,谁都不信……”
阿穗听得入神,忍不住问:“连他的儿子们也不信吗?”
“儿子?”芈婆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具体的画面,“扶苏公子……多好的一个孩子啊,仁厚,正直,像块未经雕琢的美玉。陛下把他派到北疆那苦寒之地,说是监军,跟蒙恬将军学习……嘿,谁知道呢?或许是真想磨砺他,去掉他那些‘不合时宜’的仁政想法?或许……也是真的厌烦了他总在自己耳边念叨‘仁义’、‘宽刑’?他觉得那是妇人之仁,撑不起他打下的铁桶江山……”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道:“可他对那个小儿子胡亥,又是另一副样子。那孩子顽皮,没规矩,敢揪他胡子,敢玩他的玉玺……他倒好,不但不生气,还笑!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在那孩子面前,他可以暂时放下‘皇帝’那副重得要命的铠甲,不用算计,不用防备,只做一个被稚子亲近、取悦的普通父亲吧……哪怕只是片刻的幻觉。”
芈婆婆的话语,碎片化,却精准地勾勒出那个帝王内心深处的矛盾与孤独。
“那……他对后宫的那些夫人娘娘们呢?”阿穗好奇地追问,这是她最感兴趣的部分。
“后宫?”芈婆婆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淡然,“他对她们啊……冷得很。我伺候过静夫人,就是扶苏公子的母亲,多安静娴雅的一个人,可他去了,也就是问问公子的功课,说说宫里的用度,像……像上司巡查下属的差事。我看啊,他是亲眼见过他母亲把情欲和权力搅和在一起,弄出了多大的丑事和祸乱,这让他心里对男女之情,早就凉透了,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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