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二十年,冬。朔风如刀,卷着铅灰色的云,沉沉地压在大兴城的上空。那风裹着碎雪子,割在人脸上生疼,街面上的石板冻得发硬,偶有车马碾过,轮轴转动的声响都透着股冰碴子似的滞涩。铅云低得仿佛要坠下来,将宫城的飞檐、坊间的灰瓦都浸在一片压抑的昏暗中,连白日里最热闹的东西两市,此刻也少见人影,只有几个裹紧了棉袍的商贩缩在货摊后,对着呼啸的寒风不住跺脚。
这座帝国的都城,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地震,余波正悄然蔓延至每一个角落。皇城深处,朱红宫墙内的烛火彻夜未熄,内侍们踮着脚穿梭,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寻常巷陌里,紧闭的窗棂后总透着细碎的私语,说者压低了声音,听者蹙着眉,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就连护城河边的柳树,落尽了叶子的枝桠在风中抖索,也像是在应和着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将那份沉郁一点点播撒开去,缠上城墙的砖缝,绕进百姓的衣襟,沉甸甸地坠在每个人的心头。
晋王杨广,以其近乎完美的伪装,成功博取了独孤皇后与他父皇杨坚的欢心,终于如愿以偿,被册立为皇太子。东宫易主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朝堂的深潭,表面上波澜不惊,底下却激起了无数汹涌的暗流。一夜之间,朝堂势力面临着一场残酷的洗牌。那些曾经紧紧依附于前太子杨勇的家族,仿佛被连根拔起的大树,轰然倒下,枝叶凋零。在这场政治风暴中,曾经显赫的周家,便是飘摇得最厉害的一叶扁舟。
周世通,如今已被贬为工部侍郎,一个看似尚有品阶,实则早已远离权力核心的闲职。他整日将自己锁在空旷清冷的书房内,任由尘埃悄悄落在书卷上。短短数月,他鬓角的霜白便蔓延至全头,须发皆白,仿佛被时光无情地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丧子之痛,是剜心之刀,日夜凌迟;家族败落,是断骨之刑,寸寸折磨。这双重的打击,几乎将这位曾经在朝堂上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朝臣,彻底压垮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但他并未完全死去。在那枯槁的身躯深处,在他的灵魂最底层,始终有一团幽蓝色的火焰在燃烧。那火焰不炽热,却比寒冰更冷,比岩浆更执着——那便是为子复仇的执念。
当杨广身着崭新的太子冠服,接受百官朝拜的消息传入周府时,周世通正对着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枯坐。灯火“噼啪”一声,最终熄灭,整个书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也就在那一刻,周世通浑浊的双眼,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了。杨广仅仅是晋王之时,羽翼未丰,行事便已如此狠辣决绝。如今他登临东宫,距离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仅一步之遥,权势滔天。一旦让他日后顺利登基为帝,那么周家,徐敬,乃至所有可能知晓此事的人,都将被他毫不留情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不留一丝痕迹。他必须在杨广的根基彻底稳固之前,在他还能借用皇帝的最后一丝旧情与怜悯之时,做出一场豪赌。一场……用整个周家仅存的一切,去赌一个公道的破釜沉舟之举。他颤抖着手,从书案最深处的夹层中,取出了那个用油布包裹了数层的密卷——徐敬冒着生命危险送来的,记录着崔喜钟与晋王府之间龌龊交易的铁证。他又打开了另一个尘封的木匣,里面是他这数月来,动用所有残存的人脉,暗中搜集到的,关于崔喜钟如何利用晋王府的势力和金钱,在江湖上招兵买马、为非作歹的种种旁证。每一张纸,都浸透着血与泪。他将这些证据悉数整理成册,用最工整的楷书,写下了一封字字泣血的奏折。他没有提及杨广一个字,所有的矛头,都直指崔喜钟这个“妖人”,以及他背后那个以修炼邪功为主的江湖毒瘤。但他相信,只要皇帝不是傻子,就能从那些账目和人员调动中,看出那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
天还未亮,他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为自己更衣。他没有穿戴官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粗布素服,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失去了儿子的老者。他最后看了一眼挂在墙上,儿子曾经画的那幅画,眼中泪光闪动,却终究没有落下。他将所有的悲伤,都化作了此刻的决绝。
朔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周世通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到了皇城之外。在朱雀门前,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他高举着手中的奏折,以一个“失孤老臣”的身份,泣血求见皇帝杨坚。禁军卫士认得这位昔日的尚书,纷纷露出惊愕之色,却又不敢擅自驱赶。消息层层上报,很快便传到了杨坚的耳中。
彼时,杨坚正因废立太子之事心绪不宁,独孤皇后虽已薨逝,但废长立幼终究是动摇国本之事,他心中时常感到一丝不安。听闻周世通此举,他本能地感到一阵烦躁,欲不见。这明显是杨勇旧部的不甘与示威。但身旁的太监小心翼翼地提醒,周世通曾是肱骨之臣,为大隋立下过汗马功劳,如今白发苍苍,丧子之后,状极凄惨。杨坚心中一软,想起这位老臣往日的忠诚,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下令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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