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大兴城还浸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静谧里,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着未醒的睡意。就在这时,一声凄厉至极的钟鸣猛地炸响,如同利刃般狠狠划破了这份沉寂,在空旷的街巷间激荡回旋。“当——!”那声音厚重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一下便揪住了沉睡中人们的心。“当——!”紧接着,第二声钟鸣接踵而至,比前一声更显焦灼,仿佛在急切地催促着什么,将城郭的每一个角落都震颤起来。“当——!”第三声钟鸣再响,声声相连,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绝望与紧迫,在天际间反复回荡。这绝不是平日里规律报晓的晨钟,那声音里没有半分平和,只有焚眉之急的警讯。这是城中最高等级的景阳钟!自其设立以来,便有铁律:非到十万火急、城池危在旦夕的关头,断断不会轻易敲响。此刻钟鸣不息,无疑在宣告着一场巨大的危机,已如乌云般笼罩在了大兴城的上空。
紧接着,一骑快马自西城门的方向疾驰而来,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密集得几乎连成一片的脆响,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朦胧晨雾,疯了一般冲过长街,溅起的泥水混着尘土飞扬,直朝着皇城的方向狂奔。马上骑士身形前倾,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他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与连日奔波的疲惫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半个城池:“潼关破了——!潼关破了!李渊大军,已过风陵渡——!”
轰!这短短几句嘶吼,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在每一个听到它的大兴城百姓与官兵头顶骤然炸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心头更是猛地一沉,仿佛瞬间坠入冰窟。潼关啊!那是西通长安、东连洛阳的咽喉要道,是关中平原最坚实的东大门,素有“天下第一关”的赫赫威名。多少年来,它如同一尊不可撼动的巨神,守护着身后的千里沃土。可如今,此关一失,便意味着整个关中平原,如同一位被生生剥去了铠甲与衣衫的少女,再无半分遮掩,赤裸裸地暴露在李渊大军的铁蹄之下。从潼关到大兴城,这数百里路尽是坦途,再无一道险隘可守!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更似蔓延的瘟疫,在城中每一条街巷、每一户人家迅速扩散开来。昨日里还算平稳有序的市井,转瞬间便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妇孺的哭喊声、男子的叫骂声、马车失控碾过石板路的轰鸣声、器物摔碎的脆裂声……种种声响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令人心头发紧的嘈杂。那些家有积蓄的富户,此刻早已顾不上体面,指挥着家丁仆妇不顾一切地往马车上堆塞金银细软、值钱物件,争先恐后地朝着尚在官府控制下的南门涌去,只想趁乱逃出这座危城;而更多的平民百姓,既无钱财也无门路,只能抱着孩子、拉着老人,绝望地蜷缩在自家那四面漏风的屋子里,听着外面越来越乱的声响,瑟瑟发抖地等待着未知命运的审判。
“全城戒严!”
“关闭四门!许进不许出!”
“所有青壮年,立刻到坊口报到,征调守城!”
冰冷的命令,不带半分人情,随着一队队甲胄鲜明、手持利刃的城防军,如同寒流般淌过城市的每一条街巷、每一处角落。他们步伐沉重,甲叶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杀气,将一道道指令刻板地传达给每一个被卷入这场风暴的人。大兴城,这座曾在日月照耀下尽显辉煌、商贾云集、车水马龙的帝国之都,在这一刻,所有的繁华都被紧急抽离,只剩下冰冷的砖石与紧绷的神经。街面上的商铺纷纷落锁,昔日喧嚣的酒肆茶楼寂然无声,取而代之的是城墙上不断增多的守军、街巷里穿梭的巡逻队,以及四处可见的拒马与栅栏。它巡逻变成了一座巨大而沉默的战争堡垒,每一寸土地都绷紧了弓弦,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空气中,除了清晨未散的薄雾,更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紧张——那是山雨欲来的窒息感;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恐惧——那是对未知命运的本能战栗;更隐隐透着一丝决绝的悲壮——明知前路艰险,却仍要背水一战的孤勇,在每一个坚守者的心头悄然滋生。
周府,议事厅,这里的气氛,同样凝重如铁。周怀瑾一身劲装,昨夜杨芊宸为他擦拭干净的“惊鸿”宝剑,就放在他的手边。他的对面,坐着一位身披重甲,面容疲惫却眼神锐利的中年将领。正是大兴守将,卫明起。
就在一个时辰前,焦头烂额的卫明起,从兵部的旧档中,偶然得知了那个曾以一己之力,于十八年前降服祸国妖人的传奇人物——周怀瑾,竟然就隐居在这大兴城中!对于此刻已近山穷水尽的卫明起来说,这无异于是在绝望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他几乎是立刻抛下了手中所有的军务,亲自策马,赶到了周府。
“周先生。”卫明起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恳切,“末将此来,不为朝廷,不为圣上,只为这大兴城内的百万生民,恳请先生,出山相助!”他站起身,对着周怀瑾,郑重地行了一个军中大礼。周怀瑾连忙起身扶住他,沉声道:“卫将军言重了。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周某虽已退隐多年,但身为汉家男儿,又岂能坐视家园被毁,同胞遭难?守城之事,怀瑾义不容辞。”“好!”卫明起虎目一热,重重地拍了拍周怀瑾的肩膀,“有先生此言,我大兴守军,便又多了一分希望!”他顿了顿,又道:“先生在江湖上声名显赫,不知……能否号召一些武林义士,相助守城?唐军势大,军中更有不少高手助阵,我军在顶尖战力上,实在……”周怀瑾点了点头:“此事,周某自会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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