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瓛带着一份“圆满”的结案陈词和几份“认罪伏法”的口供,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开封。然而,他留下的震荡却远未平息,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涟漪正一圈圈地扩散向四面八方。
金陵,乾清宫。
朱元璋看着蒋瓛呈上的奏报和那一叠厚厚的“罪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得极其仔细,甚至反复核对了几个关键的时间点和人名。
“辉县矿监司吏张贲、李万,千户王鹏……”朱元璋的手指轻轻点着那几个名字,语气平淡得令人心悸,“就凭这几只蝼蚁,有胆子、有能力私勘矿脉?蒋瓛,你信吗?”
侍立在下方的蒋瓛心头一凛,躬身道:“回陛下,人证物证俱全,案犯亦已认罪。至于其背后是否另有隐情……臣愚钝,未能深挖。然开封府上下对此结论并无异议,地方已恢复平静。”他将“未能深挖”和“并无异议”稍稍加重了语气。
朱元璋冷哼一声,将奏报扔在案上:“平静?怕是做给朕看的平静吧!”他站起身,踱了两步,目光锐利如刀,“老五那边呢?他有什么反应?”
“周王殿下对陛下派臣查清案情感激不尽,并言道将继续安心经营药铺,编纂药志,不负圣恩。”蒋瓛谨慎地回答,略去了朱橚那一闪而过的质疑。
“安心?”朱元璋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他倒是会安心。”他不再追问朱橚,转而道:“河南都指挥使司,吏部考功司对这批官员的近年的考评,给朕调来。还有,那个死了的千户王鹏,他之前是在谁的麾下效力?给朕查清楚!”
“是!”蒋瓛心中明了,陛下根本不信这个结果,只是暂时按下,要从别的渠道继续深挖。那条线,远远没有断。
北平,燕王府。
朱棣看着密探传来的、关于蒋瓛结案的消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瓷片四溅!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声咆哮,额角青筋跳动,“不仅事情没办成,还差点把火烧到本王身上!现在倒好,折了几个手下不说,还得让本王费心给他们擦屁股!”
幕僚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道:“王爷息怒。好在蒋瓛似乎并未深究,找了几个替死鬼结案。此事……暂且算是过去了。”
“过去?”朱棣猛地转头,眼神凶狠,“蒋瓛那条老狗是没深究,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父皇更不会信!这笔账,迟早会算回来!老五!都是因为这个好五弟!若不是他多事,怎会惹来蒋瓛?!”
他越想越气,朱橚那看似懵懂无害的脸在他眼前晃动,让他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本王真是小瞧他了!一个医痴?我看他分明是扮猪吃老虎!”
“王爷,那我们现在……”幕僚试探着问。
“让我们在开封的人动起来!”朱棣冷声道,“不是要查本王吗?好!那就给他们找点事做!好好查查本王那位好五弟!他的药铺,他的王府护卫,他那些来路不明的‘家传医术’!看看他到底是真的只知道治病救人,还是暗地里在搞什么名堂!记住,要隐秘,要让他抓不到把柄!”
他要把水搅浑,要把父皇的注意力,重新引回到朱橚身上。
开封周王府。
朱橚的日子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他每日里大多时间依旧待在书房,翻阅医书,整理药方,偶尔去药铺转转,关心一下生意和“药志”的编纂进度。对于蒋瓛的结案,他对外没有流露出任何异议,仿佛完全接受了这个结果。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暗地里的波涛从未停止。
“鸮三”的情报显示,府衙几位官员在经历最初的恐慌后,似乎稍稍安定,但彼此间的猜忌和防备却明显加深了。知府赵文康试图重新掌控局面,但同知李茂和卫指挥使董兴似乎各有心思,不再像以往那般唯他马首是瞻。那条因为共同犯罪而形成的脆弱纽带,在面临压力时,反而出现了裂痕。
更让朱橚警惕的是,“鸮五”负责的防卫体系,近期发现了至少三拨不同背景的窥探者。一拨明显是官府背景,或许是知府心有不甘,还想找回场子;一拨手法老练,带着军中的痕迹,很可能来自卫所;而最新出现的一拨,行踪最为诡秘,手段也最高明,几次差点摆脱“夜枭”的跟踪,其来历不言而喻——北平。
“主公,燕王的人似乎盯上我们了。”鸮五的语气带着凝重,“他们正在暗中调查药铺的账目来源、王府护卫的编制背景,甚至……似乎在打听‘鸮七’那边试制的新药。”
朱橚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在春风里抽芽的柳树,目光沉静。四哥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这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过来调查他了。
“让他们查。”朱橚淡淡道,“药铺的账目,做得干净些,无非是王府俸禄、皇后赏赐、以及些许‘微薄’的盈利。护卫编制,完全符合亲王规制,人员来历,明面上也挑不出错处。至于新药……‘鸮七’那边加快进度,将酒精提纯和金疮药改良的成果,以‘古方新研’的名义,准备少量推向药铺,就说是我从古籍中琢磨出来的新方子。”
他要将一切摆在明面上,经得起查。对方越是查,就越会发现他就是一个“醉心医术、略有奇思”的王爷,反而能坐实他的人设。
“但是,我们的‘巢穴’和人员转移渠道,必须加倍小心,绝不能有任何暴露。”朱橚强调,“告诉下面的人,近期非必要不活动,所有联系降至最低频率。我们要像冬眠的蛇,潜藏起来,等待时机。”
“是!”
鸮五退下后,朱橚从书案的暗格中取出一本空白的书册,提起笔,在扉页上写下四个字:《汴地医鉴》。这是他为自己“编纂药志”计划起的正式名字。
他需要一件足够有分量、足够“正当”的事情,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掩盖“夜枭”的深层活动。
是时候,将“惠民药铺”和“编纂药志”这件事,做得更大,更公开,更引人注目了。
他要将自己牢牢焊死在“医者”这个人设上,让所有暗中窥探的眼睛,最终都只能看到他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春风拂过窗棂,带来几分暖意,却也卷起了细微的尘埃。
朱橚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开始撰写《汴地医鉴》的第一章——中原常见药材辨伪。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他的斗争,从来不止在战场,更在人心。
(第六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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