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伊莎抱着蓝布账本蹲在地基边缘,指尖刚划过“火鸡棚建材清单”的最后一行,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猛地往上涌。她慌忙捂住嘴,眉头拧成结,胃里翻搅的酸意逼得眼眶发烫。姆巴蒂扛着碗口粗的钢管从旁走过,铁管与地面碰撞发出“哐当”响,瞥见她脸色惨白如褪了色的粗麻布,立刻丢下钢管冲过来:“阿伊莎姐!是不是中暑了?这太阳刚冒头就这么毒!”
阿伊莎摆着手直起身,后背倚着冰凉的钢架缓气。朝阳刚爬过芒果树梢,金辉斜斜切过她额前的红色发带——那是她前晚就着煤油灯编的,棉线里掺了两根橘色丝线,在光里泛着细碎的亮。她没再戴王天星送的那顶真发,光溜溜的淡褐色头皮裹着发带,反倒透着股利落的倔强。“没事,许是早上没吃几口粥。”她把账本往帆布包深处塞了塞,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子,镯身被磨得发亮,是王天星去年送她的生辰礼,她从没摘过。
萨米抱着计算器跑得气喘吁吁,黑框眼镜滑到鼻尖,鼻尖上沾着点稻壳:“阿伊莎姐,火鸡苗的订单核对完了!辛格那边说明天一早准送过来,还说多送二十只当添头。”他话没说完就顿住,盯着阿伊莎泛白的唇瓣皱眉,“你脸色差得很,今天别盯现场了,账本我跟卡姆盯着就行,他识得几个关键数字。”阿伊莎刚要开口推辞,李朴提着半袋刚煮好的玉米走过来,玉米香混着水汽飘过来:“听萨米的,下午我带你去达市的医院看看。养鸡场离了你转得动,但你要是垮了,谁帮我核那些比鸡肠还绕的账?”
轻卡驶在沿海公路上时,海风卷着咸腥味扑进车窗,撩起阿伊莎鬓边的碎发。窗外的凤凰木正开得炽烈,橘红花瓣被风吹落,粘在车窗上,像溅上去的血痕。她望着窗外掠过的海岸线,想起三个月前王天星就是开着这辆皮卡,在这里跟她说要把汽配店扩成达市最大的,说要给她订一件绣凤凰的红嫁衣。那时风里也飘着凤凰花香,王天星握着她的手说“以后咱们的家就安在海边”,可现在再闻这花香,只觉得喉间发涩。
达市的医院是栋刷着白漆的二层小楼,墙皮因常年海风侵蚀,边角已泛出斑驳的黄。走廊里飘着消毒水与草药混合的味道,黑人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车轮碾过地板的“轱辘”声格外清晰。当穿白大褂的医生指着化验单上的英文单词,用生硬的英语说“恭喜你,怀孕六周,胎心很稳”时,阿伊莎的手指猛地攥紧帆布包带,指甲掐进掌心的旧茧里,疼得她浑身一震。“您……您再说一遍?”她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得变形的芦苇。
“怀孕了,小家伙很健康。”医生笑着指了指B超单上那粒模糊的小黑点,指尖敲了敲纸面,“你看这搏动,很有劲儿。”阿伊莎接过B超单,指腹轻轻抚过那片模糊的阴影,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纸面上,晕开一小片墨渍。不是喜悦,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瞬间想起村里的阿米娜婶婶,丈夫在采石场被垮塌的石块砸死后,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住在漏雨的土坯房里,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砍柴火,孩子们光着脚跑在土路上,被其他孩子喊“没爹的野种”。
“我没有丈夫。”阿伊莎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爸爸。”医生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膝盖,用流利的斯瓦西里语说:“坦桑有上千个单亲妈妈,但她们都把孩子养得很好。你有稳定的工作,有住的地方,还有肯带你来看病的老板,比很多人幸运得多。”可阿伊莎知道,幸运填不满孩子眼底的空缺,就像她的假发遮不住光溜溜的头皮,风一吹,就露了怯。
回到养鸡场时,夕阳正把半边天染成熔金,扩建的鸡棚钢架在余晖里泛着暖红,工人们正弯腰固定铁丝网,姆巴蒂握着扳手的手青筋暴起,汗珠顺着他黝黑的脸颊往下淌,砸在钢架上“滋”地蒸发。看见阿伊莎下车,他举着扳手直起身喊:“阿伊莎姐!医生咋说?是不是中暑了?我让厨房熬了绿豆汤!”
阿伊莎摇了摇头,把B超单折成小方块,塞进帆布包最底层。她走到地基旁,看着工人们把铁丝网拉得笔直,心里像压了块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发慌。李朴拎着空药袋走过来,递给她一瓶冰镇的椰子水:“医生怎么说?要是累着了就歇一周,萨米跟卡姆能顶上来。”
“我怀孕了。”阿伊莎的声音轻得像被海风刮走的花瓣,尾音裹着颤。李朴手里的椰子水“咚”地撞在钢架上,冰凉的汁水溅出来,在夕阳下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滴在地基的水泥地上,洇出一小片湿印。“六周了?”李朴的声音也紧了,他想起王天星临走时攥着他手腕说“我一定跟林秀离成,回来给阿伊莎一个交代”,也想起阿伊莎蹲在海边说“信任皱了就再也展不平”。
“今天查出来的。”阿伊莎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帆布包的蓝布上,晕开一圈深色的痕,“我怕……李朴老板,我真的怕。”她蹲下去,肩膀抵着冰冷的钢架,声音里全是碎掉的颤音,“村里的孩子骂没爹的娃是‘草原上的孤狼’,我不想我的孩子也听这种话。王天星还在国内,我连他能不能离成婚都不知道,更别说……要不要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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