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的旨意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朝堂内外炸开了锅。由户部、都察院、顺天府联合进行的“清核”，直接触动了军队和权贵最敏感的神经。
阻力比预想的还要大。
京营将领们送上来的兵员册簿依旧充斥着大量“空饷”名额，对消耗钱粮的申报则含糊其辞，试图蒙混过关。一些勋贵外戚则通过各种渠道向宫中哭穷，甚至向皇帝施压，声称林宸此举是“苛待功臣”、“动摇国本”。户部和都察院内部，也有不少官员阳奉阴违，清查工作进展缓慢。
林宸对此早有预料。他深知，没有雷霆手段，难以撼动这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他首先拿京营开刀。在得到崇祯默许后，他亲自带着一队顺天府精干衙役和部分支持清查的御史，突然闯入京营点卯校场，手持兵部存档名册，进行突击核查。
“叫到名字者，出列！验明正身！”林宸站在点将台上，声音冷冽。
随着名字一个个念出，校场上应者寥寥，许多名字重复叫了数遍也无人应答。更有甚者，一些被点到名的“兵丁”明显是老弱病残，连武器都拿不稳。
“忠勇营千户王德彪麾下，册载兵丁五百，实到一百二十七人，其中老弱四十三人！”张典史高声报数，声音在寂静的校场上格外刺耳。
那王千户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大人饶命！实在是……实在是粮饷不足，兵丁逃亡……”
“粮饷不足？”林宸冷笑一声，拿起一本从王德彪家中搜出的私账，“那你家中这新置的田宅，新纳的小妾，还有存在银楼里的五千两银子，又从何而来？！”
人赃并获！王德彪当场瘫软。林宸毫不留情，当即下令将其革职锁拿，家产抄没，并以此为例，连续查处了京营中数个虚冒兵饷、贪墨军资的军官。一时间，京营风气为之一肃，那些吃空饷的将领们胆战心惊，纷纷主动核减兵额，补齐亏空。
处理完京营，林宸又将矛头指向了那些在国难期间一毛不拔的勋贵。他让苏明远将之前暗中记录的、哪些府邸在城防最危急时依旧歌舞升平、哪些官员借贷钱粮时推三阻四的名单整理出来，挑了几个背景相对不那么硬的“典型”，联合都察院上疏弹劾，罪名是“国难惜财，有负圣恩”。
崇祯皇帝正在气头上，见到这些奏疏，更是火冒三丈，当即下旨申饬，并强令这些勋贵按照其家产比例，“捐输”钱粮以助国用。有了皇帝的支持，林宸趁热打铁，设立“捐输台账”，将所有勋贵、官员的“捐输”情况公之于众，无形中形成了一种舆论压力，使得许多原本观望的权贵也不得不或多或少地拿出些钱粮来。
至于临时榷商设立的“厘金”，林宸则采取了相对灵活的策略。他任命了几名较为清廉的吏员负责，并在运河码头、城门要道张贴告示，明确征收标准和使用去向，强调此为临时措施。同时，对敢于抗税、走私的大商户，则联合骆养性的锦衣卫进行严厉打击，很快便将这条财路理顺，每日都有不少银钱入库，专项用于抚恤和修缮。
林宸的这一系列组合拳，快、准、狠，虽然引得怨声载道，骂他是“酷吏”、“皇帝的钱袋子”，但确实在短时间内，为枯竭的财政注入了一股活水，安抚了部分伤亡军士家属，也开始修复破损的城防。
然而，暗地里的反击也随之而来。
一夜之间，京城各处突然流传起关于林宸的种种谣言。有说他借清查之名，大肆敛财，中饱私囊；有说他与宫中某太监勾结，窥探帝意；更恶毒的是，有人翻出他当初献上曲辕犁、预言边患等旧事，暗示他“其智近妖”，恐非良臣，甚至影射他与关外或有不清不楚的联系……
这些谣言编造得似模似样，在市井中传播极快，显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泼污。
“大人，这是有人想用口水淹死我们啊！”苏明远气愤又担忧地将市面上的流言汇总禀报。
林宸看着那份记录着各种恶毒揣测的纸张，脸上却不见多少怒色，只有一丝冰冷的嘲讽。
“跳梁小丑，技止此耳。”他淡淡道，“他们越是如此，越是说明我们打到了他们的痛处。”
他并没有花费精力去一一辩驳，那样只会越描越黑。他只是做了一件事——将近期清核、榷商所得的所有钱粮账目，一笔笔，一项项，全部列明，张贴于顺天府衙门口及京城各主要街口，公开示众！每一两银子的来路，每一石粮食的去处，都写得清清楚楚！
同时，他上书崇祯，坦然陈述近日所遭诽谤，并言：“臣行事但求无愧于心，有益于国。若陛下疑臣，臣请即刻罢职待勘；若陛下信臣，则此等宵小之言，何足道哉！”
这一手公开账目和以退为进，效果立竿见影。那清晰无比的账目，让许多谣言不攻自破。而崇祯皇帝在接到林宸奏疏后，更是勃然大怒，他此刻正倚重林宸替他整顿局面、筹措钱粮，岂容他人破坏？当即下旨申斥“言官风闻奏事，亦需实证，不得以虚词污蔑大臣！”
皇帝的鲜明态度，再次压下了涌动的暗流。
经此一役，林宸的权势和声望不仅未损，反而更加稳固。朝野上下都看清了，这位年轻的佥都御史，不仅有手段，更有圣眷，是真正不能轻易招惹的实权人物。
但林宸自己却毫无得意之情。他站在顺天府衙的院子里，看着角落里一株在寒冬中顽强抽出新芽的梅树。
他知道，眼前的胜利只是暂时的。财政的窟窿依然巨大，边镇的隐患并未消除，朝中的敌人只是暂时蛰伏。
他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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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辽东惊变，林宸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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