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民国二十九年农历六月十五,再过四天是大暑节气。
爷爷把小西山比做罗盘,自己是罗盘中心蹦蹦跳跳的指针。太阳、月亮、星星,是罗盘上游标。东西南北的山川树木和大海,是罗盘上的刻度盘。他确定好固定方位,冬至那天,太阳在东南老帽山“帽耳”升起,一年中最短。夏至那天,太阳在北大山“羊角尖”上升起,一年中最长。现在挪了地方,“罗盘”不准什么都不准了。太阳竟从老帽山的肩膀头上冒来,应该是“三九”天才对。
涨潮了,汹涌的潮水裹挟着鱼群,“轰隆隆”涌进河口门子。一条大黄花鱼撞在网杆上,翻着肚皮露出水面,转着圈儿漂往下游。被网杆撞昏的梭鱼和鲈鱼,白花花地浮在水面上,也在玩“天转地转,葫芦头擀面”。它们不是原地打转, 随湍急的潮水转着圈子,过了河口门子。潮越涨越大,网杆越来越矮,爷爷仍躺在南岸沙尖子上睡大觉。奶奶起身大喊:“涨潮了——涨潮了——”
她的声音被轰隆隆的潮水淹没,南岸的爷爷似乎听见了,站起来。她们听不见对方声音,靠打手势表达想说的话。奶奶一只手往下一指往上一抬,“快下海升网!”爷爷划个圆圈手在中间一劈,“再等半个时辰!”奶奶双手来回穿梭,“鱼群过来了!”爷爷两手往怀里一搂,“等我一网打尽!”奶奶一甩手,“再等就晚了!”爷爷双手往屁股上一拍,自豪地往天上一指:“妈拉个巴子!”
奶奶坐下来观潮看鱼,爷爷躺下睡觉。大潮快涨满,周边地域越来越矮、越来越小。南岛子边缘郁郁葱葱的芦苇,在水面上露出尖梢。西庙山一点点被潮水遮挡,已经头影不露。海滩上,一层干枯的海秧菜,像粉皮一样漂浮起来。爷爷早把脚伸向潮印子,判断潮水尺度。潮水舔到脚掌子,他鼾声如雷。潮水淹到脚脖子,他一动没动。潮水钻进腿弯子,他一下子站起来,下到海水里。
网杆露出半截,在波浪中忽长忽短。爷爷从尾杆开始,把挡网高高提出海面,在杆子顶端拴紧。海水没过头顶,他潜进水里提上网纲,一一栓上活扣。绞网时,网纲在网扣里面串动自如。他把所有网纲拉上来拴好,人回到北岸。
他一圈圈板动绞杠,将网纲从南到北绷成一根直线。挡网是一道绷紧的闸门,拦腰闸住河口门子。大潮涨满停流,一条鱼进不去,一条鱼也别想出来。
一群群海鸥,从四面八方在河口门子上空汇聚。鸥群盘旋鼓噪,接二连三地向海面俯冲。有的海鸥贴着水皮掠过,叼起银光闪闪的小鱼,在空中吞下肚子。有的海鸥“劈里噗娄”垂直扎进水里,把半大鱼叼到浅水处,用力吞下去。贪食的海鸥在水里扑腾,叼起一条条大鱼,刚出海面就“扑通”“扑通”掉下去。
长长的海岸线上,落满雪白的鸥群,像冬天结了一圈亮闪闪的冰碴子。
爷爷和奶奶站在北岸沙尖上,既盼望退潮也害怕退潮。到底能闸住多少鱼,如何拿到岸边,拉回家怎么办,他们心里没有底。终于,潮水停流片刻,“哗”地转过头。海水在河口门子拧了个劲儿,瞬间形成一座巨大的旋涡。
海水掉转方向,“轰隆隆”地涌回西海。爷爷兴奋地说:“退潮了!”奶奶兴奋地说:“退潮了!”在潮水拖拽下,挡网鼓起大肚子,向西海扩张,网内海水明显高出一层。海水被挡网拦截,被网眼梳理一道道细密的纹理,像湖蓝色丝线。挡网内的海水越来越暗,两个人仔细辨认,不知道是暗影还是鱼群。
一条大头鱼沉不住气,浮上水面,沿网边游来游去。它把“鱼牢”入口当成出口,率先钻进去。周围的鱼都往里面钻,后面的鱼也往里面钻。“鱼牢”是个只进不出的吝啬鬼,进去别想出来。进去的鱼发现上当,又钻进“网袖”里面,焦躁地乱扑腾乱撞。“网袖”被鱼塞满下沉,拽得后面独杆弯成一张弓。
一群群燕鱼撞到挡网,惊慌失措地炸了群。它们和别的鱼群混在一块儿,无法施展飞翔功能。一条二尺多长的大燕鱼艰难转身,摇头摆尾扩大通道,闪避身边的鱼群。它在夹缝中逆流而上,游到南海底倏然转身加速,“刷”地飞离海面。它扇动巨大的鱼鳍,随着“扑棱棱”的呼啸声,凌空飞跃河口门子。
它滑翔了半里多地远,“扑通”一声落进西海,成功突围。西海里面干干净净,平日退潮时熙熙攘攘的鱼群,不见了踪影。除了这条孤零零的大燕鱼,还有死里逃生半斤以下的小鱼。大燕鱼发现燕鱼群体仍被困在挡网之内,哪能丢下不管?它毅然转身逆流而上,“扑棱棱”飞离海面,“扑通”一声自投罗网。它要带领所有被困的燕鱼,一块儿逃生一个都不能少。不管成功失败,它都与群体生死与共。大燕鱼率领群体逆流而上,艰难地往小西山南海底方向回游。
到了小西山南海底,燕鱼群触碰到沙滩,时刻都有搁浅危险。群体顿时产生了困惑,不知道被大燕鱼带到哪里。游到南关沿,大燕鱼一个急转弯紧紧咬住潮尾,向河口门子加速游去。群体紧随其后,快速前进。它们这才明白大燕鱼的用意,真可谓用心良苦。庞大的群体,由成千上万条大大小小的燕鱼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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