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拿手好戏是即兴演唱,不管丹凤眼还是绿豆眼,豁牙子还是歪歪嘴,勾勾鼻子还是蒲扇耳朵,都是为他生的笑料噱头和包袱,信手拈来随意抖开。老天爷土地佬高个子脑瓜皮矬子的脚后跟,被他嬉笑怒骂一勺烩。他唱到悲情时砖缝淌眼泪,逗乐子时让马笑背了气。谁起哄找麻烦砸场子,被他骂的上吊之前还得喝彩扔铜子儿。他说口时也拉胡琴伴奏,变戏法时也唱曲儿。他编戏词给人看相算命,预测凶吉财运,十拿九准。他现编现唱、唱完就忘、重编不重样。他编的戏文被移花接木流传百年,多年之后还在舞台上演唱,只是换上别人名字。有人说他拜名角徐生为师,真是高抬了他。他不知道徐生是谁,还以为是《西厢记》里的张生和崔莺莺呢。他只为戒掉大烟瘾恋上“狍仙”,才拉胡琴唱曲儿。
当今中国,有两个人的经济状况及其相似。一个是北京大学的教授李大钊,同时兼任四所大学教授,加上稿费,月收入三百块银元,本该过上稳定富裕的生活。他将三分之二的工资用作党的活动经费,接济贫困进步学生,一家人寅吃卯粮生活清贫。北大校长蔡元培要求学校会计科,在每月发薪水之际,必须先扣除李先生的一部分,亲自交给李夫人,以免做无米之炊。另一个是北大荒大草甸子说唱艺人季霖庭,他唱堂会挣钱,顺道挖药材、套黄羊、刨鱼、药天鹅、拣雁蛋、撵野鸡、提媒、算命、打听“根”等,衣食无忧吃香喝辣。他生就一双漏空手,刚把铜子儿抓到手,顺手指缝“哗哗”地往下漏,接济的“穷人”都比他好过。他一张口手一抖,大铜钱“哗啦啦”满地走,照样是个响当当的穷人。
“土埋子”越来越不像个鬼,屯里人都和她来往。季霖庭越来越不像个人,挣了钱随手送人装大头,没人和他往来。那天他去大林家店,在道上拣个烧得焦糊的掏火耙,心中顿时有戏。他用一缕麻劈儿把掏火耙绑在腿上拖着,边拉边唱。孩子们跟在身后,模仿他一条腿拖着掏火耙走路,刚到十字街被人团团围住。
他解下掏火耙插进后脖颈,席地而坐,即兴演唱诙谐小调《扒灰》,贬损无良下道的公爹,奚落不守妇道的儿媳。二十年前丧老妻,二十年来单身一……只要公公不嫌弃,半作儿媳半作妻……观众们一边喝彩,一边往场子里扔铜钱。
地面被铜钱砸的“叮当叮当”直冒烟,铺满一层之后,只听“劈里啪啦”响,不见地冒烟。一只掏火耙被季霖庭折腾了半个时辰,才把一出戏唱完。
他放下老胡琴,刚想划拉地上铜子儿,手被一只大皮鞋踩住。他抬头一看,吓的“妈呀”一声瘫在地上。那人身穿黑大布衫,戴一顶黑礼帽,鼻梁上架一副墨镜,让人头皮发乍。他知道是“狼探子”,大喊:“狼探子来了……”
那人大褂下面尾巴梢一闪,一转身没影了。人们以为他在玩戏中有戏的把戏,趁他惊慌失措,抢光了地上铜钱。下半晌,季霖庭回家路过南碱沟。
羊草丛中突然冒出一排黄压压的群狼,把他团团围住。群狼一对对眼睛露出绿莹莹的凶光,阴森森地审视他。他早知道群狼不会放过他,现在躲避为时已晚。
太阳一点点落下去,他的心一点点悬起来。此时见不到半个人影,任何人不都知道他即将葬身狼腹。他席地而坐,为自己演唱一出《天收我》。
他闭上眼睛边拉边唱,天塌地陷不管。他拉的什么唱的什么,自己一概不知。他特意仰起脑袋露出脖子,让狼一口咬断喉咙利利索索少遭罪。他的琴声激昂曲调悲愤,迎接那撕心裂肺、开肠破肚的时刻。一阵膻风扑面而来,“劈里噗娄”一阵响,群狼把他扑倒在地。呛人的草屑和尘土、野兽身上和嘴里的腥膻味儿,熏的他透不过气。无数只野兽,在他身前身后奔跑、腾跃。无数只兽爪,在他身上踩踏、撕扯、争夺、嚎叫、呻吟、喘息。无数张大嘴锋利的牙齿,疯狂地将他杀戮、撕咬。他感受到一股股亲热的气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黄昏的大草甸子上,狍群奔腾而来,撞开通道。一群健壮的狍子用嘴巴拖着他,在羊草上滑行。外围的狍子阻挡群狼进攻,一只只被咬死。狼从狍子头顶上腾跃进来,和迎头相撞的狍子同归于尽。一条狼从后面撕开缺口,一口咬透他一只脚掌,用力往外拖。狍子接二连三地跃起来,用身子猛砸。狼无法招架,脊梁骨和肋条被狍子砸断,临死之前“咔嚓”一口,咬掉他的半个脚掌。
见丈夫天黑还没回家,“土埋子”知道凶多吉少,赶紧找“老酒糟”救人。“老酒糟”提了马灯喊人带上老洋炮,骑马去南碱沟。他们“轰隆”“轰隆”鸣枪壮胆,吓跑了殊死搏斗的狍子和群狼。遍地都是血乎淋拉的死狍子,有的还从腔子冒热气。一堆死狍子里面,露出一颗血葫芦人头。“老酒糟”提了马灯上前,无法辨认。那颗脑袋说:“我是季霖庭……”吓的“老酒糟”“妈”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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