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长叹一声:“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上马,我们回家。”
季淑清没动地方:“你不能回家。”父亲吓了一跳:“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季淑清说:“什么事都没有。”父亲说:“我为什么不能回家?”
季淑清说:“区里多次清查反革命,你现在的样子就像胡子土匪,把你抓住就得枪毙。你要是真做了坏事,现在是新社会,跑到天边外国都逃不掉,早点向政府坦白。你要是受了冤屈,新社会也不冤枉好人,就是不能回家。”
父亲说:“我已无路可走。”季淑清说:“天无绝人之路。”父亲说:“我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季淑清说:“你往前看就有路,回家这条路,步步都是错。”父亲犹豫:“我走了,家怎么办?”季淑清说:“我生是董家的人死是董家的鬼,替你为老人养老送终。”父亲说:“我们不在一块儿过日子?”
季淑清说:“我只有守一辈子活寡,你才能一辈子做大事。”父亲说:“我不想稀里糊涂混吃等死,窝窝囊囊过一辈子。”季淑清说:“你回家,肯定一事无成,活得窝窝囊囊,死的稀里糊涂。”父亲站在那里,还是犹豫不决。
天黑下来,月亮接替太阳,把大草甸子辉映得一片银光,远处屯子朦朦幢幢。月光下,美丽成熟沧桑的季淑清,就是妈,懵懵懂懂的父亲,就是儿子。
父亲遥望南天:“我只想回部队,已经去了南方。”季淑清说:“追上部队,你才能回到部队。”父亲深情看了一眼季淑清,说:“老婆妈,我听你话。”
季淑清哭了:“别看我嘴上这样说,心里舍不得你走……”父亲抱住季淑清,被她一把推开:“上次你要不回家不住半宿,就没有现在。孩子没保住,前程也毁了……这是豆包和换洗的衣裳,你快走。”父亲恋恋不舍:“这一走,我们还不知道哪年那月见面。”季淑清背对着父亲:“我穷人穷命不高求,有你这句话就知足了。”父亲跪地:“你对我恩重如山,再对你有外心,天诛地灭。”
父亲没等上马,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季淑清一听马蹄声,知道公爹骑马追来了。他太知道公爹,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天老爷也得让三分。
她催促:“爹来了,快跑!”父亲飞身上马,朝大草甸子深处奔驰而去。
爷爷骑马在后面一边紧追不舍,一边大骂:“臭鳖羔子你没有爹,王八兔子才是你亲爹!臭鳖羔子你没有妈,你老婆才是你亲妈!臭鳖羔子你没有家,树窟窿熊瞎子洞狼窝才是你的家!你今个不回去我也不活了,和你对了命!”
父亲一边骑马在前面跑,一边回头央求:“爹……你别生气……爹……你别生气……”父亲人困马乏,爷爷人强马壮,两匹马的距离越来越近。
爷爷追上来,绕到前面堵住去路:“臭鳖羔子,你回不回去?”父亲坚决地说:“不回去!”爷爷在从身上摘下老洋炮对准父亲:“臭鳖羔子,你回不回去?”面对老洋炮黑洞洞的枪口,父亲胆怵了。老洋炮和爷爷一样,父亲看不起又惹不起。他有嘴不敢争辩,有枪不敢还击。要是敌人,早被他一枪打到马下。
父亲说:“爹,我要是回去,你还让我出来吗?”爷爷说:“你不是当官的料,也没有当官的命,鸡飞蛋打丢人现眼,耽误生儿育女种地打粮,不知哪天倒霉背时吃了黑枣,我还得为你发送披麻带孝。你兄弟整天游手好闲不打正点,你妹妹叼个大烟袋一天到晚抽烟,我和你妈你媳妇累的大毛楞跑二毛楞颠,你再不回家就不是人揍的,是黑傻子揍的!”父亲说:“爹,我公务在身……”
爷爷压下老洋炮机头:“臭鳖羔子你都要饭了,还撒谎!回去!”
父亲坚定地说:“爹,你用老洋炮打死我,我也不回去……”
火光一闪“轰隆”一声,老洋炮响了,父亲一头栽到马下。
“我的儿啊!”爷爷一声哀嚎扔了老洋炮,下马扑到父亲身上。
父亲的一面脸,被枪口喷出的烟熏黑,人不人鬼不鬼更不像个人样儿。他挣扎了半天爬不起来,耳朵被震得“嗡嗡”响,爷爷说什么一句没听见。
原来半下晌,爷爷只装药没装枪砂,准备轰落在场院上的家雀。
奶奶跑出来告诉他:“小娼妇又去老鱼坑,和‘老酒糟’养汉去了。”
爷爷骑马绕了十里地,顺落日光线往回堵,把儿媳妇和儿子堵个正着。
枪林弹雨炮火连天,千疮百孔的父亲没掉下马背,被爷爷一洋炮轰下马。幸亏爷爷装的是空枪,否则脑袋被轰烂。洋炮贴父亲耳根炸响,把他轰蒙了,东倒西歪不分东南西北。他骑在马上,如同云中行、水上漂、滚棉花包,俘虏一样被爷爷押回家。父亲在家里养了半个月,仍起不了炕下不了地。
他头疼欲裂,奶奶用腿带子紧紧地勒住额头,才能颤颤巍巍地起来。
下了地,他摇摇晃晃站不稳,一头撞在门槛上,顿时头破血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走出小西山请大家收藏:(m.2yq.org)走出小西山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