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山和盐场,以地东头的老李大河为界。
老李小庙前有座小黄茔,小西山南海底高岗上有座大黄茔。盐场的活人没占据小西山一寸土地,死人却占据半个南边子。一盔盔论资排辈的祖坟,是埋葬在地下的一座座深宅大院。小西山的董家祖坟,座落在屯前杨树林子里。
后面最高的一座老坟是董家祖宗坟,端坐一位威严的三百岁老人。
炎炎夏夜,坟圈子里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鬼火。小黄茔的鬼火,映亮了老李小庙和两棵大叶杨,投射在夜空中的树叶子斑斑驳驳。逢上月黑头子涨潮,南洪子被大黄茔的鬼火辉映得流金淌银,叫鬼涨潮。
毗邻大黄茔的南头子董西金家,窗户成了耍驴皮影的影窗子。鬼火把大树、蝙蝠、飞行的燕鱼、进宅的夜猫子、跃过墙头的黄鼠狼、群群放大了的飞虫,还有不知道是人影还是鬼影,活灵活现地映在窗户纸上。
南洪子正退潮。一丛丛墨绿的芦苇丛里,栖息着一群群毛茸茸的小水鸡。小鱼小虾遍布滩涂,它们不用起飞就能觅食,已经蜕化了飞翔功能。它们看有人走近,倾巢而出看希奇。人扬手一吓唬,它们全闭上眼睛缩着脖子一动不动,仿佛这样就能化险为夷。它们一群群跟在人后面跑,追不上了才起飞,轻飘飘地盘旋在头顶上。人伸出手掌,它们争着往上面落。它们几乎没有重量,只用一层皮和羽毛连缀而成。让手巧的老叔用线绳和火柴棍,绕缠几圈也能做成一只。
万古千秋,海水和河水在这里拉锯。涨潮时是海,退潮时是河。
鲈鱼、梭鱼、燕鱼、黄鱼、黑鱼等咸水鱼,涨潮时涌进老李大河,退潮时游回海里。胖头鱼紧贴水底潜行,腌咸晒干是小西山的特产。潜伏在水底石板下的胖头鱼,变成混水鱼。胖头鱼活不过第二年,春天开海时偶尔见到瘦成一条线的胖头鱼,都是头一年所生。传说能越冬的胖头鱼,差点儿变成真龙。
柱子叔叔排行老五,我们叫他五叔。全子叔叔排行最小,比我大四岁,我们叫他小叔。他俩下到水里,在石板下摸了十几条胖头鱼,用树条穿成一串。
爷爷眉飞色舞,讲述自己当年如何发明提网提胖头鱼。他自言自语:“唉,不见混哪,眨眼工夫过去二十年了。”爷爷陷入回忆之中,样子很深沉。
抗日战争胜利之后,东北野战军辽南独立师和国民党新六军,都在辽南一带活动,你来我走我来你退。国、共两党在大连互设党部,老百姓称“共产党和国民党拉锯”,被陈云同志称作是“屋檐下的根据地”。很多人不相信,穿“二大布衫子”的土八路,能打过美式装备的中央军,因此扮演两种角色,国民党来了是支持者,共产党来了是朋友。国民党败退时,许多死心塌地的土匪、特务、反革命分子,以各种反动会道门作掩护,潜伏民间,对新生政权进行疯狂的反攻倒算。建国初期,共产党开展大规模镇压反革命运动,像在石板底下摸胖头鱼。
过了南关沿是南海底,这里滩涂坚硬,由亿万年的碱泥沉积而成。滩涂上生长着柔韧茂密的纲草,拧绳子结实耐用,做网纲经年不烂。纲草丛中,遍布密密麻麻的洞穴,里面蛰伏着棱角尖锐的石棱蟹。石棱蟹形体不大,勇猛凶悍,像用马莲裹得紧绷绷的小粽子。它们身上的每个棱角,堪比锥尖和刀刃,人的手脚碰上定被刺破割伤。海鸥落到它的领地上面,它们出其不意钻出洞口,将海鸥脚蹼抓豁。将石棱蟹放到毒太阳底下暴晒三天,把蟹干扔进海里,沾水就活。
它们还是破拆专家,不管被捉进筐里还是葫芦头,都能轻易逃出囹圄。被捉回家的石棱蟹,每一只都是特种兵。墙缝、灶坑、灯窝、风箱、鞋壳、炕席底,都是它们的潜伏之地。它们夜晚行动,顺门缝、窗户、猫洞子钻出去。
它们会识别方向,躲避人群,从不贸然穿越路面和车道。它们昼伏夜行,大多数都能突围成功。长期蛰伏的石棱蟹,直到消耗成空壳,才慢慢死去。
捉到石棱蟹被放进锅里蒸煮,“乒乒乓乓”地爆裂,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南海底大片滩涂上,蜂窝般地布满洞孔,每个洞穴里面都蛰伏一只河蟹。
就像不知道“海黄瓜”是海参,小西山人也不知道河蟹是大闸蟹。退潮时,河蟹钻出洞口晒盖,嘴里吐出团团泡沫,远远近近一片“滋滋”声。
柱子五叔进入滩涂,随便选一处洞穴,把手伸进去掏到胳膊肘深,经过一番较量,掏出一只河蟹。河蟹个头大力气小,虚张声势地张开两只大螯。海边人不吃淡水鱼也不吃河蟹,河蟹被五叔放生,就近隐匿在烂泥里,以为脱险。
绵延无边的滩涂上,栖息绵延百里无数只洁白的海鸥。海鸥的叫声像猫,小西山人叫海猫子。昨天被父亲用老洋炮轰死震昏的海鸥,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海鸥面对袭击,从不惊慌失措,招惹它们注定没有好果子吃。一只海鸥遭遇不测,它的信息瞬间传遍庞大海域。接连起飞的鸥群聚集到事发地,铺天盖地一群接一群轮番俯冲。它们冰雹般倾泄粪便,直到把攻击者逼到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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