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振东的大兄弟叫郝振清,两家住对门。郝振清娶了大西山董家闺女,我们叫他老姑父。他是个老好人,从来不和人吵架,即使别人骂他也“嘻嘻”一笑,只说声“这屌”。老姑父非等闲之辈,参加过抗美援朝,在连队当卫生员。一次美国飞机轰炸,他把隐蔽位置让给战友。他安全无恙,战友被拦腰炸成两截。他有块银色怀表,过年时才放进上衣口袋里,露出一截银色表链,被一根小铜棍别在第二个扣眼里。他住一会儿就拿出来看时间,仿佛平日里不需要时间。
老姑快人快语,夏天午后,经常和妈妈、郝振加家三婶坐在后园大杏树下,一边抽烟一边唠嗑,唠到高兴处“嘎嘎”大笑,像一群鸭子“嘎嘎”欢叫。我们在山上割草,屯子里不时传来一阵笑声,弄不准是人笑还是鸭子叫。
老姑爱结交生人。下放户、知青、军宣队,都愿意去她家唠嗑。她家炕上的那盏大底盘火油灯,和茅坪八角楼那盏着名的灯光一样,经常亮到三更半夜,甚至天明。这些人离开了小西山之后,都给她来信。
那一年,军宣队的老丁和老夏来了,住在我们家。二十六岁的老丁是班长,一双眼睛雪亮。妈妈见到他就像见到了三舅,没说两句话就哭。
老丁是林甸二十棵杨树人,和妈妈、老婶是老乡,入伍前还和他爹到南碱沟打过羊草,说起南碱沟闹狼、一个班的老毛子被胡子打死、大林家甸胡子和老板“砸古丁”等往事,滔滔不绝如数家珍。他们离开时,妈妈和老婶把老丁送到盐场,一遍遍地嘱咐:“归队后千万来信。”回来时,两个人的眼睛通红。
半个月之后,老丁果然来信了,不是给我们家来信,而是给郝振清家老姑来信,还寄了照片。信中只给妈妈和老婶带个好,这个“好”,两瓶醋精不换。
老姑的独生子叫郝文章,比我大三岁,小名和董云华一样,也叫全子。
老姑做过宫外孕手术,再没生养。郝文章有董家血统,见面都以姥爷、姥姥,舅舅、舅母称谓董家长辈。我和他算是表兄弟,两人的关系近了三分。
郝文章性格豪放乖张,我行我素属于另类,经常制造惊动全盐场的新闻。吃代食品那年,王德巾吃糠饼子,郝文章把半个大黄饼子扔进水湾子里。
上学路上,他把几个女同学挤下老李大河小桥。女同学衣裳湿了,到学校告状,他被老师分别叫到自己班级,以罚站赎罪。他上山割草时,赤着脚往镰刀刀刃上踩,将一根脚指头割成两半,被人背回家。他在沙湾底搂草点火取乐,火借风势从南头烧到北海头。他看事闹大了,拖着草帘子在火中狂奔也无济于事。
看树的董云太告到学校,校长签署《校令》,给他记大过一次处分。
他写的作文《猴腚为什么不长毛》名骚一时,讽刺在课堂上坐不住的同学。他在参加永宁中学考试之前,老姑以为他肯定考不上,把他暴打一顿,结果还考上了。在小西山这茬人当中,唯有他考上了中学,更加豪放不羁。
如果我有第二个家,肯定是郝文章家。
他家墙上贴的画报,我能记住每一幅画面每一个人物。他家的罗马数字座钟上没上弦,“前进牌”缝纫机剩下几根针,我一清二楚。我认识他家的鸡鸭鹅狗,知道院子里种的什么菜,街上和后园有几棵树、什么树。我和郝文章形影不离,晚上在他家和他一起睡觉。老姑常说:“小小子给我多好,一对小子。”
郝文章比董云华、郝文贵小一岁,年龄上接近。
郝文章和他们是同伙时,一块儿欺负我。郝文章被董云华和郝文贵抛弃,才主动与我和好、搭伴。我年龄小,还总往大孩子堆里凑。
董云华一家人不向着一家人,和别人家孩子一块儿欺负我。别人不欺负时他也欺负,为了在别人面前显示威风,经常打得我鼻口窜血“哇哇”大哭。
妈妈一直没翻脸,背地里骂小叔是“小坏犊子”。
董云华和郝文贵、郝文章放学回来就唱:中国人民志气高……还朗诵诗歌:台湾海峡浪涛涛,掀起十二级大风暴……
这些歌曲和课文我耳熟能详,没等上学会唱会背诵。他们改成骂我的话:向董云程开炮!向疯狗开炮!接着,石头瓦块像炮弹一样朝我袭来。
每当郝文章倒戈,小叔创造机会让他建功立业。那天我又挨了小叔欺负,回家向妈妈告状。妈妈正往锅里烀饼子,腾不出手,几脚把我踢到院子里。我嚎叫着逃往街上,董云华早已预料到我的下场,三个人隐蔽在墙后。
我捂着屁股,一溜歪斜逃到街门口,他们突然从墙后面出来,一边齐步走一边幸灾乐祸地齐声喊:“一二——我乐!一二——我乐!”
街门口堆着一车碱泥,准备上房。我拣起一块碱泥坷垃,打在董云华后腰上。他捂住腰哭喊着往家里跑:“小小子打死我了,小小子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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