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指的是一个人道德品质的形成过程。而树木的生长,才是“时间分布和历史积累”。早在三百年前山东登州府董氏兄弟到来之前,大、小西山一带还是蛮荒之地,森林覆盖野兽成群。有了人居之后,不断伐木开垦,逐渐放出沙龙,形成大、小西山两座沙岗子。植树造林防风固沙,已经积重难返不治。大队张书记带领盐场群众营造的九条防护林带,只在一个时期对农田起到了有限的保护作用。要想真正锁住腾飞的沙龙,靠人力仍无能为力杯水车薪。
小西山的西沙岗子逐年南移,堵住了大西山的通道。大伙儿不断翻新旧房,拉沙子垫房基。沙岗子被挖平,露出下面的原始地貌。大西山大沙岗子,被大北风推到了大西山南海底,又刮出几口无主棺木,无疑是董家先人。家家户户出钱,拣出骨殖重新入殓,进行厚葬。两座沙岗子彻底消失,两屯之间盖满了房子,终于连在一起。三百年前,董家兄弟俩你拧我歪各奔东西,兄弟阋于墙老死不相往来。现在,大西山董太冰借小西山董太雪家的山墙,携手并肩成了一家人。
小西山人仍吃不惯粉碎机磨的粮食,说立茬不好吃,连糠一块儿混进面子里,还是用磨推碾子轧好吃。大西山和盐场都拆了老碾房,只剩下小西山没拆。
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成分问题的决定》,除极少数坚持反动立场的以外,凡是多年来遵守政府法令,老实劳动,不做坏事的地主、富农分子以及反革命分子、坏分子一律摘帽,给予农村人民公社社员待遇。地主、富农家庭出身的社员子女,家庭出身应一律为社员,不应再作为地主、富农家庭出身。小西山的地主富农全部摘帽,和贫下中农平起平坐,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享有公民权利。他们的后人有的入党提干,有的当兵,有的考上大学。小西山决不是老帽山,彻底摘掉了百年的“光棍屯”帽子。
天格外寒冷,院子里的积雪白天化晚上冻,再不断泼水,冰越结越厚。
大年初一早晨吃完饺子,我抡着镢头刨了一上午,把冰彻底除尽,用车推到街上菜园里。我下到井里,把冰窟窿凿通,用笊篱将碎冰捞出井口,清除覆盖在井台上的冰坨子。正月初二,我去本家本当和郝文章等发小家拜年。
人们千篇一律问我:“你都复员了,怎么还戴领章帽徽?”我说:“我没复员,回来过年。”人们都用鄙夷的眼神看我,问:“没复员你怎么不结婚?”
连郝文章都对我表示怀疑,我无言以对。正月初三是我的生日,奶奶和妈妈都在饺子锅里,为我煮了两个鸡蛋。我已经二十六周岁,在小西山人眼里,早已经“人过三十天过午”了。我教过的学生或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或相夫教子,只有老师孑然一身,功不成名不就。解放后我国出了两位部队文盲作家,“南有高玉宝,北有崔八娃”。改革开放后的小西山还剩下两条光棍,“南有母狗子叔叔董亮,北有疯狗董太锋”。我和“母狗子叔叔”没有任何不同,一丘之貉一脉相承。尽管时过境迁,人们在戏谑时仍添加我儿时的绰号,这样才名副其实。
我还被纳入“狗系列”,也称“西北地二母狗子”。四十八岁的母狗子叔叔,像贴在墙上的一幅老画,简陋陈旧抓不住墙皮,“刷刷”地往下漏沙粒儿。二十六岁的我是一头过了口的叫驴,推碾子拉磨打场拉车,还能凑付用几年。
至于和马配种生骡子这种好事,想都别想。等嚼不动草结子干不动活了,难逃卸磨杀驴蒸包子的下场,只能赚个好名: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
曾几何时,小西山人还在水深火热的“光棍屯”中煎熬,现在娶了媳妇饱汉不知饿汉饥,和以前别人羞辱他们的父兄一样,把我和“母狗子叔叔”当牲口耍,编了不少混同家禽家畜等低级下流的传说和故事,极尽羞辱之能事。
我身上穿的军装,不过是“皇帝的新装”。人们说西北地“疯狗”几年前就复员了,犯了不少事。让他上前线他当逃兵,被关禁闭差点儿判刑;当了军官不要曹小花,被盐场人告黄了;把驻地好几个姑娘都搞出孩子,挣钱养活一群私生子,被一群孤儿寡母追得无处藏身。果然,大队没给他家送粉条和年画。
人们还例举了许多人和事,充分证明“疯狗”这个兵是假的。
栾芝麻当兵回来探家,天天早晨在村前村后跑操,齐步走、正步走,为自己喊口号,“疯狗”一次都没有过。陈谷子当兵回来,说话口音变标准了,“疯狗”的口音半点没变。姚要飞当了半年兵,他妈活蹦乱跳的,让家里给部队拍假电报“母故速归”。杨宝贵探家,说吃苞米饼子拉嗓子,让他爹到集上买细粮。
“疯狗”可倒好,猪吃的东西他都能吃,难道他当的是红军和八路军?
一切无不证明,“疯狗”的兵是假的。民兵连长来我家,下了最后通牒,对父亲说:“你们家再说太锋没复员,大队就向公社人保组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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