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古镇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潮气。像是从民国的旧戏本里拧出来的,淅淅沥沥落在青石板路上,把那些嵌在砖缝里的青苔泡得发绿,也把戏台檐角的铜铃浸出了更深的绿锈。那铜铃是光绪年间的物件,当年戏班班主从京城琉璃厂淘来的,说能镇住戏台里的“脏东西”。可如今风一吹,铃响不再清脆,反倒像个哮喘的老人在喉咙里卡着痰,“吱呀——呜——”地拖得老长,裹着沉水香木的霉味,往人骨头缝里钻。
戏台就立在古镇的中心,像块被时光遗忘的疤。台基是青条石砌的,缝里塞着几十年前的戏票根,有的印着“三娘教子”,有的印着“霸王别姬”,纸页早被雨水泡得发脆,一捏就碎成渣。前台的雕花栏板上,还留着当年武生翻跟头时撞出的凹痕,凹痕里积着灰,灰里混着不知是油彩还是胭脂的粉末,红的、粉的、蓝的,像是谁把调色盘打翻在了上面。后台的门是块整料的沉水香木,据说民国时曾有流弹打过来,子弹嵌进门板里,留下个深褐色的弹孔。如今凑近那弹孔闻,能闻到香木的醇厚混着霉斑的腥气,尤其到了阴雨天,那味道会变得格外浓,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门后藏着,正顺着弹孔往外呼气。
老旦陈阿婆是这戏台的活招牌。镇上的人都说,陈阿婆是“戏魂附了身”,从十六岁登台唱老旦,一唱就是四十年。她唱《三娘教子》时,台步稳得能在旦角鞋尖上放盏热茶,茶水晃都不晃;她唱《清风亭》时,一声“我的儿啊”能把台下老太太的眼泪全勾出来,连戏台柱子上的麻雀都不敢吱声。可陈阿婆最讲究的,不是唱腔,不是台步,是脸上的油彩。
她的油彩从来不让别人碰。每天早上天不亮,她就提着个朱红漆的小匣子进后台,那匣子里装着她的“宝贝”:景德镇瓷粉调的甘油底色,苏州胭脂铺特供的“醉春红”腮红,杭州油纸包着的黛青眉粉,连描眉的炭笔都得是自家灶膛里烧的柳木炭,她说柳木烧的炭“有烟火气,画出来的眉眼能跟着戏词动”。她化妆的地方,是后台最角落的那张化妆台,台上摆着面光绪年间的黄铜框镜子,镜面蒙着层薄灰,却偏能把人影照得格外清晰,连眼角的细纹、鬓角的白发都纤毫毕现。可谁也没见过陈阿婆卸了妆的样子,她总在戏散场后留到最后,关了后台的灯,只借着窗外的月光卸妆。有次小徒弟阿福好奇,想扒着门缝看一眼,刚凑过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咔嗒咔嗒”的声音,像是指甲在刮镜子,吓得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陈阿婆的头发也很特别。她总梳着个圆髻,头发黑得发亮,发梢还沾着点淡黄色的油膏,那是她自己熬的桂花头油,每年秋天采了古镇后山的金桂,和芝麻油一起熬,熬好后装在青花瓷瓶里,塞着红布塞子。每次她梳完头,后台都会飘着股桂花的甜香,可那香味里,总带着点说不出的腥气,像是油膏里掺了别的东西。有次旦角演员小芸想借点桂花头油用,陈阿婆把她往外推,说“这油认人,外人用了会烂头皮”,语气冷得像戏台柱子上的霜。
出事那天是白露。古镇有个规矩,白露这天要唱夜戏,讨个“秋安”的彩头。那年定的戏是《霸王别姬》,陈阿婆本该唱吕后,可她前一天找班主,说想改唱虞姬,“活了六十岁,还没穿过虞姬的戏服”。班主劝她,虞姬是花旦唱的,她老旦的嗓子撑不起来,可陈阿婆不听,说“我自有办法让虞姬活过来”。
掌灯时分,戏快开演了,陈阿婆还没出来。班主让小徒弟阿福去后台叫她。阿福提着马灯,心里犯怵,他总觉得陈阿婆的化妆间不对劲,每次路过,都能听见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戏本,可推门进去,又空无一人。
走到后台门口,阿福先敲了敲门,“阿婆,该候场了”。里面没动静。他又敲了敲,还是没声。马灯的光晃在沉水香木的门上,弹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闪,阿福咽了口唾沫,推开门。
一股刺鼻的油彩味扑面而来,混着桂花头油的甜香,还有点淡淡的血腥味,呛得阿福直咳嗽。后台没点灯,只有陈阿婆化妆台对着的那扇小窗漏进点昏黄的天光,天光是橘红色的,把整个后台染得像块刚凝固的血痂。陈阿婆就坐在化妆镜前的木椅上,背对着门,蓝布戏服的下摆垂在地上,沾了些深色的污渍,像是被油彩泡过,又像是被血浸过。
“阿婆?”阿福的声音在空荡的后台里飘着,没得到回应。他往前挪了两步,马灯的光扫过地面,突然看见陈阿婆的绣花鞋掉在地上,鞋尖沾着团暗红的黏液,黏液已经半干,在青砖上拖出道细长的痕迹,像条小蛇。
阿福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他伸手去碰陈阿婆的肩膀,指尖刚碰到戏服的布料,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是陈阿婆握着东西的手松了,一个油彩罐滚落在地,罐口刮过青砖,留下道灰白的痕迹。那是陈阿婆用了三年的油彩罐,景德镇的白瓷罐身,上面描着青蓝色的缠枝莲,罐口的红布塞子早就丢了,罐里的油彩也干得结了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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