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透了水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云溪村的屋檐上,空气里浮动着湿土与腐叶的气息,仿佛整座村庄正缓缓沉入地底。
我端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一步步走进堂屋,木质地板在我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在为我接下来的话语伴奏——那声音干涩而空洞,如同旧年未上油的门轴,在寂静中划出一道道细长的裂痕。
姥姥坐在老旧的藤椅里,昏黄的煤油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沟壑,光影交错间,皱纹像是活了过来,随她微颤的呼吸一抽一抽地跳动。
灯芯“噼啪”一声轻爆,火星四溅,映得她瞳孔忽明忽暗。
我将碗递过去,在她伸手来接的瞬间,用一种刻意放大的、天真中带着疑惑的音量问道:“姥姥,我妈当年出事,是不是就是从配电房后面那条小巷子走的?”
“咣当!”
一声脆响撕裂了屋内的静谧,褐色的药汁泼洒在青砖地上,热气腾腾地升腾起一股苦涩的草药味,溅上我的脚背时仍带着灼烫的余温。
姥姥的手背被烫红了一片,可她却像感觉不到疼,手指僵在半空,指尖微微抽搐。
她猛地抬头看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的不是悲伤或恐惧,而是一种被戳破秘密后的惊惶,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看见了不该存在的幽影。
她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别……别瞎问了……那条路……那条路通着后山的坟场,不吉利。”
可我看得分明,在她垂下眼帘的刹那,睫毛轻轻一颤,眼神深处泄露的情绪不是对亡魂的敬畏,而是对我这个提问者的确认——她知道,我知道了。
我成功了。
姥爷那盘看似无解的棋局,终点终于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配电房后巷,通往坟场。
而坟场里,有老K每年都会去祭拜的那块无名碑。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我沉默地接过药碗,转身回房。
心跳如鼓,在耳膜内猛烈撞击,发出“咚咚”的闷响,但我的指尖却异常冰冷而稳定,像铁铸的一般。
我从抽屉深处摸出那个牛皮纸袋,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时,一阵微麻顺着神经窜上脊背。
里面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几卷尚未冲洗的胶卷。
金属卷轴冰凉,轻轻碰撞时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我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取出,塞进我白天用彩色丝线新编的手链夹层里。
这手链编得极粗,内里中空,刚好能容纳这些小东西。
线绳的末端,我嵌入了一根极细的铁丝,作为搭扣,也作为另一个用途的引信——那铁丝边缘锋利,摩擦掌心时留下一道细微的刺痛。
戴上手链,我深吸一口气,鼻腔里灌满了木柜陈年的樟脑味。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镜面蒙着一层薄雾,映出的脸模糊而扭曲,像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我走出房门,将空盐罐子拎在手里,罐口残留的盐粒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我对姥姥说:“我去李婶家还点盐,上次借的。”
夜风带着水汽,吹在脸上黏糊糊的,像有人用湿毛巾轻轻捂住了口鼻。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短促而警惕。
村口的百年老槐树下,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地站着,像一尊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雕像。
树影婆娑,枝条在风中轻摇,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如同低语。
是许明远。
他总能在我最不希望他出现的时候,精准地出现。
“晚照,这么晚了还出门?”他转过身,笑容温和得像春风,可在我眼里,那笑容的每一条褶皱里都藏着毒蛇,嘴角上扬的角度精确得如同计算过千百遍。
我低下头,让头发遮住我的眼睛,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但这颤抖,一半是伪装,一半是真实的生理反应——喉咙发紧,舌尖发麻,连呼吸都变得浅而急促。
“我……我刚才做了个梦,”我小声说,仿佛在倾诉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我梦见我妈……她在配电房那里叫我,一直叫我……”
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胸腔起伏骤然停顿,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我不需要抬头,就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灼热——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狂喜,瞳孔扩张,呼吸变得绵长而贪婪。
他朝我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诱惑与蛊惑:“你终于……能听见她们的声音了。”
“她们?”我捕捉到这个复数词,心中一凛,但脸上依旧是茫然和恐惧。
他没有解释,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正好覆盖在我那条新编的手链上。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汗,皮肤黏腻地贴着我的脉搏,那热度像电流般窜入体内。
“别怕,我陪你去看看。”
我没有挣扎,任由他牵着我,像一个被蛊惑的无知少女,一步步走向那个吞噬了我母亲的黑暗源头。
我的指尖微微蜷缩,金手指的能力在脑中无声地启动,一行冰冷的数据浮现——许明远,心率102,呼吸频率每分钟22次,较平日基准值上升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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