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寒意顺着耳廓渗入骨髓,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震动——那是一种低沉而规律的搏动,像远处敲响的鼓点,在颅腔内回荡。
指尖轻触墙面,粗糙的灰泥颗粒摩擦着皮肤,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在爬行。
阁楼那台老式留声机的振动膜,此刻正像一只沉默的耳朵,紧贴在刘翠花卧室的外墙,微微颤动着,如同某种沉睡生物的呼吸。
我记得母亲曾对我说过,真正的聋人,他们的世界并非一片死寂,他们能用皮肤“听见”地板的震动,用身体“听见”空气的流动。
声音,对他们而言是另一种形态的触觉。
一根极细的丝线从振动膜上延伸出来,末端牢牢系着一截炭笔的笔芯。
笔尖垂直向下,悬停在一张雪白的纸上,相距不过毫厘,像一把即将落下的铡刀。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原始、也最直接的“录音”方式。
任何通过墙体传来的持续性、有节奏的震动,都会被这支笔记录下来。
时间在极度的安静中被拉长,变得粘稠而滞重。
杂货铺外,夜色像浓墨一样化不开,偶尔有野猫凄厉的叫声划破寂静,都让我心头一紧,脊背窜起一阵战栗。
风从窗缝钻入,带着铁锈味和潮湿的霉气,轻轻拂过颈后汗湿的发丝。
我蜷缩在阁楼的角落,膝盖抵着胸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支悬空的炭笔,它像一个悬而未决的审判,静静地等待着。
一小时,两小时……纸面始终洁白如初,仿佛在嘲笑我的异想天开。
或许,这个顶替了刘翠花的女人,连睡觉都是一动不动的,像一具真正的尸体。
就在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意识即将沉入疲惫的深渊时,凌晨三点的钟声隐约从远处传来,微弱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余音,混杂着风铃残响般缥缈。
也就在那一刻,炭笔动了。
它不是缓缓移动,而是突然开始剧烈地、神经质地抖动起来。
没有预兆,就像一根被拨动的琴弦,瞬间爆发出无声的呐喊。
我的心跳猛地一抽,睡意荡然无存。
炭笔尖锐地刮擦着白纸,发出“沙——沙——”的刺耳声响,如同指甲划过黑板,在死寂的阁楼里显得异常清晰。
那声音钻进耳膜,激起一阵头皮发麻的颤栗。
震动持续了大约十几秒,然后戛然而止,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我屏住呼吸,肺部因长时间憋气而隐隐作痛,等待了足足半分钟,确认没有后续的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纸。
纸上是一组毫无规律可言的波纹,高低起伏,尖锐而杂乱。
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通毫无意义的涂鸦。
但我没有。
我闭上眼睛,金手指的能力在脑海中被激活。
那些波纹不再是简单的线条,它们被分解成无数个数据点——振动的频率、振幅、持续时间……我将这组数据,与我记忆中刘翠花过去无数次书写时,笔尖落在纸上产生的独特节奏进行比对。
她的每一个字,从起笔到收尾,都有着固定的时间间隔和力度变化,那是一种根植于肌肉记忆深处的习惯。
大脑飞速运转,海量的数据在意识深处碰撞、筛选、重组。
我甚至能“听”到这些数据流在神经突触间奔涌的声音,像电流穿过黑暗的隧道。
很快,我找到了答案。
波峰与波峰之间的间隔,那些看似混乱的起伏,其内在的节奏,与七个字的笔顺耗时完全吻合——“小满不能去坟场”。
我浑身冰凉,冷汗顺着脊椎滑下,浸湿了衣领。
这不是呓语,不是无意识的肢体抽动。
这是“她”在用一种我不知道的方式,在墙壁上,或者床上,用指节,或者别的什么,一笔一画“写”下了这句话。
这是一种只有她和我,或者说,只有她和真正熟悉她的人才能解读的密码。
我终于拥有了第一份来自沉默者的“录音”。
天亮之前,我将这组波纹用薄纸拓印下来,折叠成一个极小的方块,趁着去杂货铺买火柴的机会,悄无声息地塞进了顾昭亭惯常购买的那个牌子的烟盒底部。
我没有看他,他也没有看我,一切都在最寻常的买卖中完成。
指尖触到烟盒边缘时,那金属的凉意让我心头一颤。
当晚,阿毛妈来还上次借走的半袋盐。
她将盐袋放在柜台上,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什么。
我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却死死盯着她粗糙的手指。
等她走后,立刻将手伸进盐袋里。
指尖触及到的,除了粗糙的盐粒,还有一个坚硬的纸卷,带着微微的潮气。
我回到静默室,展开纸条。
上面的字迹是顾昭亭的,刚劲有力:“老赵头说,哑姐蹲碑前时,用的是‘倒十字搓手’——那是1998年埋的一个溺亡女孩的习惯动作,那女孩……是你妈的学生。”
瞳孔骤然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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