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巨大的水轮沉闷地转动着，吱呀声如同王家此刻的心跳，沉重而压抑。空气里弥漫的棉絮、木屑气息中，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怪异甜腻焦糊味，如同潜伏的毒蛇吐信，让每一个进入工坊的工匠都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库房门口，管事张师傅板着一张脸，指挥着小厮分发物料，动作略显僵硬。他的徒弟阿成垂手站在一旁，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钩子，死死盯着每一个走向库房深处角落——那堆放着五桶新到“桐油”位置的人影。他的手藏在袖子里，攥得死紧，掌心全是湿冷的汗。
“老刘！三号机台的油壶空了！赶紧的，领一壶新油去！今天活儿多，耽误不得！”一个粗嗓门的工匠嚷嚷着，推了推身边一个身材矮壮、眼神有些闪烁的中年汉子。
那叫老刘的汉子似乎愣了一下，目光飞快地瞟了一眼库房深处，又迅速垂下，含糊地应了一声：“哦…好…这就去…”他磨磨蹭蹭地朝库房深处走去。
阿成的瞳孔瞬间收缩！这老刘，平日里沉默寡言，是工坊里的老实人，但阿成记得清清楚楚，昨天傍晚收工前，他亲眼看见老刘和那个已经被抓起来的张全管事，在库房后墙根下嘀嘀咕咕！当时只当是交接杂物，现在想来…阿成的心跳猛地加速。
老刘走到那五桶新油前，眼神飘忽。他伸手似乎想去提最近的一桶，手指刚触到冰冷的桶壁，却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他犹豫着，目光在几桶油之间逡巡，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弯腰去提角落里那桶看起来封条最完整、桶身最新的。
就在他双手抓住桶沿，准备发力提起的刹那！
“刘福贵！你干什么？！”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库房门口响起！
老刘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油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惊恐地回头，只见库房管事张师傅须发皆张，怒目圆睁地指着他，旁边还站着脸色铁青的阿成！
“张…张师傅…”老刘脸都白了，结结巴巴，“我…我来领油…三号机台…”
“领油？我看你是想偷油！”张师傅一步上前，劈手就抓住老刘的衣襟，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库房规矩！新到的油料，必须由库房统一开封分装！谁让你自己来提整桶的？啊？！说！是不是想偷出去卖？！”
“没…没有！张师傅冤枉啊！”老刘挣扎着，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我…我就是看新油到了，想领一壶用新的…我…”
“放屁！”张师傅根本不听他解释，对着外面大吼，“来人！把这个吃里扒外、想偷油的贼给我捆了！”
早已埋伏在库房外阴影里的福伯，带着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应声而入！二话不说，麻绳一抖，三两下就把还在挣扎辩解的老刘捆了个结结实实，破布塞嘴，动作干净利落！
“堵上嘴！押到旁边柴房去！严加看管！”福伯厉声吩咐，眼神冰冷地扫过库房内外瞬间鸦雀无声、惊疑不定的工匠们，“都看见了？手脚不干净，惦记着主家东西的，就是这个下场！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领油的，找阿成登记，由库房分装！”
工匠们噤若寒蝉，纷纷低头散开，再没人敢往新油那边多看一眼。工坊里压抑的怪异气味，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抓贼”风波暂时冲淡，只剩下机器重新启动后那单调而紧张的轰鸣。
暖阁内，气氛比工坊更加凝重。那罐散发着恶臭的假油被放在角落，用厚布盖着，依旧有丝丝缕缕的异味钻出，如同不散的阴魂。
王大柱烦躁地在屋里踱步，周婉娘端坐不动，指尖却一下下敲击着桌面。林红缨靠坐软榻，怀抱图纸包裹，眼神锐利如初。内室，苏静蓉闭目调息，仿佛隔绝了外界纷扰。
“砰！”暖阁的门被猛地推开，福伯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抓到猎物的振奋和更深的忧虑。
“夫人！少爷！抓到了！”福伯喘着粗气，“是刘福贵！就是那个老刘！他想去提那桶新到的假油！”
“刘福贵？”王大柱猛地停下脚步，“他？看着挺老实的啊？”
“老实？哼！”福伯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阿成亲眼看见他昨天和张全密谈！刚才抓他的时候，他眼神飘忽，明显心虚！而且…”福伯压低声音，“他特意去提那桶封条最新、桶身最干净的！其他几桶明显有搬运磕碰的痕迹，只有那桶…像是特意做过手脚的！”
“做过手脚？”周婉娘眼中寒光一闪，“你是说…那桶油，可能不只是假油那么简单？”
“老仆不敢确定，但事出反常必有妖！”福伯肃然道，“已经把人押到柴房捆结实了，嘴也堵上了。老仆让心腹守着，绝无闪失！”
“做得好！”周婉娘赞许地点点头，眼中算计的光芒闪动，“这刘福贵，是关键！他背后必定还有人指使！撬开他的嘴…”
话音未落，暖阁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护院小队长紧张的通禀：“夫人！少爷！县衙李主簿…李主簿带着几个衙役，到府门口了！说是…说是例行巡查商户，听闻王家工坊有新式织机，特来…特来‘观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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