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九月,第一周
九月的重庆,暑气尚未完全消散,只是早晚的风里,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秋意。官邸的窗户大开着,潮湿的山城空气混杂着桂花的甜香,缓缓流淌进来,却无法吹散我心头的凝重。巨大的军事地图铺满了整面墙壁,红蓝两色的箭头犬牙交错,密密麻麻的番号如同棋子,拥挤在湘北那一片由河流、湖泊和丘陵构成的复杂地域。我的目光,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离开过这片区域。
“次长,您的咖啡。”
参谋处新来的作战参谋徐振国上尉,小心翼翼地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我的手边。他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面孔白净,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学院派的严谨和挥之不去的书卷气。我知道,他是金陵陆军大学刚刚毕业的高材生,理论功底扎实,但眼神里还缺少那种在尸山血海里浸泡过的冷冽。
“放那儿吧。”我头也没回,声音有些沙哑。连续的熬夜,让我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我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牢牢地钉在地图上岳阳东北方向,日军第十一军司令官阿南惟几的那个红色三角标记上。
“这个阿南惟几,真是不安分。”我喃喃自语,与其说是在对徐振国说,不如说是在对自己说。
徐振国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开口,他扶了扶眼镜,身体微微前倾,恭敬地回答:“报告次长,根据第九战区长官部转来的最新情报,日军第十一军下辖之第3、第4、第6、第40师团,以及独立混成第14旅团、独立混成第18旅团,正在频繁调动。其主力有向新墙河以南地区集结的明显迹象。同时,日军航空兵对长沙、株洲、衡阳等地的侦察和轰炸频次,也比上月同期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七。”
他一口气报出这些数据,精准而流利,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功。这些情报,我早已烂熟于心,每一份电报的原文,每一个数字的细微变化,都在我的脑海里反复推演。
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滚烫的液体让我的神经稍微振作了一些。我转过身,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年轻人。“振国,你只看到了敌人的动向,但你有没有想过,阿南惟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选择在湘北动手?”
徐振国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提问。他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职下愚见,原因有三。其一,为策应其南进太平洋战略,牵制我国军主力于华中,使其无法抽调兵力南下支援滇缅或东南沿海。其二,德军在欧洲战场进展顺利,已深陷苏联腹地,日军大本营急于在中国战场取得一次决定性胜利,向其盟友展示实力,并进一步打击我国的抗战意志。其三,或许是阿南惟几本人的功名心所致,他去年年底接任园部和一郎的第十一军司令官,急于建立超过前任的功勋,而长沙,无疑是最佳的目标。”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与参谋本部大多数同僚的看法基本一致。这让我对他高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不只是个会背书的“理论家”。
“说得不错。”我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肯定。我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根长长的说明杆,杆头轻轻点在“长沙”那两个字上。“你说的三点,都对。但你忽略了最直接的一点,那就是仇恨和洗刷耻辱的欲望。”
我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一九三九年九月,冈村宁次铩羽而归。今年年初,阿南惟几偷袭湘北,意图截断我第九战区补给线,再次被我们打了回去。长沙,对于日军第十一军而言,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战略要地,更是他们的耻辱柱。他们两次兵临城下,两次狼狈溃退,损兵折将,颜面尽失。阿南惟几这个人,我研究过,刚愎自用,又极好面子。他不会容忍第十一军的履历上有这样连续的污点。所以,这一次,他会倾尽全力,赌上一切。”
我的手指顺着地图上的湘江、汨罗江、捞刀河一路划下,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仿佛能触摸到那片土地的脉搏和即将到来的血腥。
徐振国听得十分专注,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思索的光芒。“次长是说,日军此次的进攻规模和决心,都将远超前两次?”
“不是将要,是已经。”我纠正道,“你看这里,”我的说明杆指向了岳阳和临湘之间的区域,“日军第4师团已经从华北战场秘密南调,其先头部队已经抵达蒲圻。第6师团主力也已集结完毕。这还不算他从第13军抽调的部队。他手上的兵力,已经超过十万。航空兵、炮兵、战车、工兵、辎重部队,一应俱全。他这不是一次试探,也不是一次牵制,他就是想一口吃掉薛伯陵在长沙的第九战区主力,然后拿下长沙,为他的履历,为第十一军,也为他那块‘武功赫赫’的招牌,镀上一层金光。”
“薛伯陵”,是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的字。在内部,我们习惯用字来称呼这些方面大员,显得亲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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