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照第三次从噩梦中惊醒时,后颈的冷汗已浸透草席,湿冷地贴在背上,像一层蜕不掉的旧皮。
月光从瓦缝间筛落,在地面划出几道断裂的银痕。
她未动,呼吸压得极轻,右眼的数据流却比入夜时更加躁动,顺着太阳穴蜿蜒而上,仿佛有烧红的针尖在神经末梢反复穿刺。
耳中嗡鸣不散,像是无数微小齿轮在颅骨深处悄然咬合,推动着某种无法停止的倒计时。
油灯早已熄灭,庙内只剩白鸦琴匣旁那枚密钥幽幽发亮,像一颗不肯闭上的眼。
她伸手摸向枕边,指尖触到一缕粗硬的灰发——可她分明记得昨夜用银剪铰了齐耳短发,发梢还沾着碎草,触感粗糙如枯叶。
那缕灰发缠上指节,冰冷而陌生。
“又做那个梦了?”
沈砚的声音从墙角传来,沙哑中带着倦意。
少年蜷在缺了腿的木桌旁,膝头摊着本油浸的旧账本,墨迹在月光下泛着青绿的幽光,像苔藓在缓慢蔓延。
他眼窝深陷,通红的眼球布满血丝,腕间还沾着白天煎药时溅上的褐色药渍,气味苦涩微焦,混着松烟与陈年纸页的气息。
炭笔在纸上划拉,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虫噬枯叶。
“你喊‘别扎我’喊了七遍,”他低声说,“最后那句是‘第六个没死透’。”
苏晚照的手指蜷进草席里,粗糙的草茎扎进掌心,带来一丝钝痛。
她记得梦里的纯白房间,冷光从四壁渗出,七张手术台泛着金属寒芒,像冰层下冻结的刀锋。
六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围在她身边,银针尖上凝着幽蓝的光,滴落时发出细微的“嗒”声,像钟表走动。
她们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铜铃,清冷、空洞:“第7号情感冗余,建议清除。”
“我输进去了。”沈砚突然把账本推过来,琉璃共振匣在他掌心微微发烫,温热如活物的呼吸。
匣面浮起幽绿的光,一行字像被风吹开的雾:【代行者生命周期评估:剩余可用时间——47日】。
少年的指节捏得发白,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吞没:“晚照姐,‘代行者’到底是什么?”
庙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清脆得如同骨节折断。
墨槐的身影从阴影里踱出来,左眼蒙着褪色的青布,右眼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淬了寒霜的刀刃。
她怀里抱着半卷焦黑的《千面医图》,灰烬随步履轻颤,混着松脂燃烧后的焦香与腐纸的霉味飘散开来。
“代行者?”她冷笑,抬手抖落一片灰烬,在地上画出七个模糊的人影,指尖划过泥土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不过是无界医盟养的实验体。”
她的声音低哑,像砂纸磨过木头:“第一个死在灵能过载,全身血管爆裂,血雾喷在墙上三天不散;第二个被神术反噬成了干尸,指甲一片片剥落,最后只剩一张皮裹着骨头;第三个……”她的指尖停在第七个影子上,轻轻点了点,泥土微颤,“第七个,标注‘未终结,但已污染’。”
苏晚照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胸口起伏如风箱拉扯,肺叶间灌满了冷空气。
她想起系统里偶尔闪过的碎片:冰冷的机械臂缓缓降下,基因液在试管中泛着荧光绿,刻着“Ω-7”的金属牌在无影灯下反光刺眼。
那些画面曾被她当作系统故障,如今却如潮水般涌回——是前六次实验的残像,是她未曾经历却深植神经的记忆。
“你以为自己是被选中?”墨槐的笑声像刮过瓦缝的风,带着砂砾般的粗粝,“你是第六个的替代品。他们等她彻底死透,才往你脑子里塞系统。”
白鸦的琴声突然拔高,琴弦震颤如金属撕裂。
盲眼琴师坐在门槛上,指尖的红绳晃成残影,琴匣里的无舌傀儡喉间发出嗡鸣——那不是人间的旋律,像齿轮咬合的震颤,又像某种古老的咒语在共鸣,音波在空气中激起微小的涟漪,拂过皮肤时带来细微的麻痒。
“是机械神殿的唤醒歌谣。”沈砚猛地站起来,声音发颤,“我在师父的手札里见过,专门用来重启失控的……”他没说完,小满突然尖叫的声穿透了庙门。
“阿葵不见了!”小丫头的影子在墙上扭成乱麻,声音带着哭腔,“她的鞋还在灶边,可人……可人没了!”
寻到村东头的枯井时,井边的青苔湿滑微腥,踩上去留下歪歪扭扭的脚印,带着孩童挣扎的痕迹。
苏晚照顺着绳索滑下去,井底的寒气裹着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像一张冰冷的湿布蒙住口鼻。
她举着火折子,微弱的橘光摇曳,映出井壁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全是“苏晚照”,字迹有新有旧,最旧的那行已被水蚀得只剩半道笔画,指尖抚过时,粗糙的石面刮得指腹生疼。
阿葵缩在井壁凹处,金瞳映着水面的倒影,轻声道:“她们都来找我,说我是妈妈……”她的手指抚过最近的一行字,声音轻得像梦呓,“可我只想做阿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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