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后,张老栓带着一名女子回到了行辕。正是林秀儿。她比几年前长高了些,身形依旧有些单薄,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面容清秀,却带着长途跋涉和乱世磨砺留下的风霜痕迹。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双眼睛,清澈、沉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与当年一般无二。
她走进来,并未像寻常女子那般怯懦,目光平静地扫过行辕内诸将,最后落在主位的王靖远身上,微微敛衽一礼,声音不大,却清晰:“民女林秀儿,见过将军。”
王靖远看着她,心中微动,但面上不动声色:“林姑娘,营中伤兵危殆,急需良医。听闻姑娘精通外伤医术,不知可否施以援手?”
林秀儿抬起眼,直视王靖远:“民女略通皮毛,愿尽力一试。但需先查看伤员伤势。”
“好!狗剩,带林姑娘去伤兵营!”王靖远吩咐道,又对林秀儿道,“营中一切药物、人手,但凭姑娘调用。”
林秀儿点了点头,没有多余言语,跟着狗剩便快步离开了行辕,走向那弥漫着草药和血腥气的地方。
王靖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那倔强而专注的神情,与记忆中那个在乱兵中蹲下身子的少女身影渐渐重叠。他收回目光,继续与众人商议军务,但心中却莫名地安定了几分,仿佛知道,那些受伤的弟兄,多了一份生的希望。
接下来的几天,林秀儿几乎住在了伤兵营。她检查伤口的仔细程度,远超营中老医官。对于那几个伤口化脓反复的士兵,她果断地用煮沸过的小刀剜去腐肉,然后用她自行调配的、带着浓郁草药气味的药膏敷上,内服则以清热解毒的汤药为主。
她的手法干脆利落,面对狰狞的伤口和痛苦的呻吟,眉头都未曾皱一下,那份冷静与专业,让原本对她女子身份有所疑虑的伤兵和老医官都渐渐信服。她甚至指挥着帮忙的辅兵,将伤兵营收拾得更加整洁,强调通风和热水清洁的重要性。
数日后,那几个被判定为凶多吉少的伤兵,高热竟然陆续退去,伤口也开始出现好转的迹象!
消息传来,王靖远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再次来到伤兵营,远远便看到林秀儿正蹲在一个伤兵旁边,小心地替他更换敷料。午后的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却浑然不觉。
王靖远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发现,林秀儿不仅医术不错,更难得的是那份沉静和坚韧。在这血与火的军营里,她像一株悄然生长的草药,不张扬,却自有其顽强的生命力。
“将军。”林秀儿换好药,站起身,发现了王靖远,依旧是那平静的语调。
“辛苦林姑娘了。”王靖远走上前,看着她略显疲惫但清澈的眼睛,“若非姑娘妙手,这几名弟兄恐怕……”
“分内之事。”林秀儿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扫过营帐内其他伤员,“只是营中伤患众多,仅靠民女一人,力有未逮。需得规范流程,预防更重于救治。”
王靖深以为然,这正是他现代灵魂所认同的理念。“姑娘有何建议,但说无妨。”
林秀儿也不客气,条理清晰地提出几点:设立更严格的伤兵分类制度,轻重分离,防止交叉感染;强制要求所有接触伤口的人员必须用沸水洗手;推广她配置的几种廉价但有效的消毒草药汤;培训更多的辅兵掌握基础的清创包扎技术……
王靖远一一记下,当即下令让张老栓和营中医官配合林秀儿推行。他看着林秀儿在伤兵营中忙碌指挥、悉心救治的身影,看着她与伤兵交谈时那温和却坚定的眼神,心中那份莫名的触动愈发清晰。
这个乱世,能遇到这样一个既通医术、又有见地、更难得心性坚韧的女子,是他的幸运,或许,也是这王字营的幸运。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狗剩,务必保障林秀儿在营中的一切用度,并增派可靠人手护卫其安全。
走出伤兵营,王靖远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晋升游击将军,赐字靖远,是事业上的重大突破。而林秀儿的出现,仿佛在他充满铁血与杀伐的世界里,注入了一缕带着草药清香的柔和色彩。
前路依旧漫长,强敌环伺。但他知道,他的肩膀更厚实了,他的队伍更壮大了,而他的身边,似乎也多了一份值得珍视的牵挂。
靖安远疆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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