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的离世,对陈亮而言,不啻于天塌地陷。那个亦师亦父、为他遮风挡雨、指引前路的老人,就这么静静地走了,留下他一人面对这骤然冰冷的世界。巨大的悲痛如同冰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僵在榻前,久久无法动弹。
院子里那盏为孙老守夜的长明灯,在秋风中摇曳不定,将陈亮孤独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夜枭在远山凄厉地啼叫,更添几分凄凉。
不知过了多久,陈亮才从巨大的麻木中缓缓苏醒。泪水早已流干,喉咙里堵着硬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扯般的痛楚。他颤抖着手,为孙老整理好遗容,换上那件老人平日里最常穿的、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孙老的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睡,可那冰冷的体温,却残酷地提醒着陈亮,永别已成事实。
按照皖北乡间的习俗,丧事需尽快操办。但孙老在此地并无血亲,陈亮作为唯一的弟子,责无旁贷。他强忍悲痛,用冷水拍了拍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他必须让孙老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
天刚蒙蒙亮,陈亮便拖着沉重的步伐,挨家挨户去报丧。村民们闻讯,无不震惊叹息。孙老医术高明,为人仁厚,在乡间颇有声望。一时间,惋惜声、哭泣声四起,不少受过孙老恩惠的村民,自发前来帮忙,搭灵棚,设香案,购置棺木寿衣。小院内外,顿时忙碌起来,白幡飘动,哀乐低回(请了村里另外的吹鼓手),但这份忙碌,却更反衬出陈亮内心的空寂与无助。
在整个丧仪过程中,陈亮表现得异常沉静和有条不紊。他遵循古礼,亲自为孙老净身穿衣,守灵焚香,接待吊唁的乡邻。他的动作沉稳,话语简洁,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十岁。只有那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嘴角,泄露着他内心汹涌的悲潮。他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孙老庇护的少年,他必须独自撑起这一切。
下葬前夜,陈亮独自一人守在灵前。长明灯的火焰跳跃着,映着他苍白的脸。他终于有机会,去打开孙老临终前指点的那个旧木箱。
箱子并未上锁,里面多是孙老的一些医书手稿和旧物。陈亮依言摸索到箱底,果然发现一处隐秘的夹层。他小心翼翼地撬开,里面并非什么神兵利器或武功秘籍,只有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物件。
他屏住呼吸,一层层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本比《玄音谱》更加古旧、颜色深暗的线装书册,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几个模糊的、类似云纹或火焰的暗红色印记。书页的材质奇特,非纸非绢,触手冰凉而坚韧。
陈亮轻轻翻开一页,上面的字迹并非墨写,而是一种类似朱砂却更加深邃的暗红色,笔画古朴奇崛,他一个也不认识。间或夹杂着一些与《玄音谱》上相似、却更为复杂玄奥的音律符号和人体气脉图谱。整本书散发着一股沧桑、神秘甚至略带压抑的气息。
这难道就是老瞎子真正的传承核心?孙老为何要在他“成才之日”才交给他?这本书里,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陈亮心中充满了疑问,但此刻并非深究之时。他将书重新包好,贴身藏入怀中。这是孙老最后的托付,他必须慎重对待。
三日后,孙老被安葬在村后一处向阳的山坡上,与老瞎子的坟茔遥遥相望。送葬的队伍绵长,许多村民自发前来送别这位仁医。当最后一捧黄土掩上坟头,陈亮跪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心中默念:“师傅,您放心,亮子……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丧事毕,帮忙的村民渐渐散去,小院重归寂静,却已是物是人非。陈亮独自收拾着院中的狼藉,每看到一件孙老的旧物,心中便是一阵刺痛。他知道,从今往后,这世间便真的只剩他一人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陈亮还未从悲痛中完全走出,麻烦便已找上门来。
首先发难的,竟是柳七爷。
孙老头七刚过,柳七爷便带着两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大摇大摆地闯进了院子。他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叼着烟袋,上下打量着形单影只的陈亮,阴阳怪气地开口道:“亮子,节哀顺变啊。孙老先生这一走,你这日子……怕是不好过喽。”
陈亮停下手中的活计,直起身,冷冷地看着他,没有接话。历经生死和孙老的离世,他已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乡下小子。
柳七爷见陈亮不答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看,孙老不在了,你这医馆怕是也开不下去了。守着这破院子,有啥出息?不如跟着七爷我干。七爷我最近接了个大活,城南赵乡绅家老夫人做寿,要搞个大排场,点名要最好的唢呐手撑场面。价钱嘛,好说!”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这个数,怎么样?可比你给人看个小病强多了!”
陈亮心中冷笑。柳七爷这是看孙老刚走,以为他失去依靠,又想来操控他。他淡淡回道:“多谢七爷好意。不过我近期要守孝,不便外出吹奏。七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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