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是那种灾后初霁、格外珍贵的澄澈金色,它透过医院新安装的、擦得锃亮的玻璃窗,斜斜地倾泻进来,在冰白的瓷砖地板上切割出几块明亮的、暖意融融的光斑,边缘清晰地映着窗格的影子。空气里混杂着几种气味:基础款是医院固有的消毒水味儿,凛冽而客观;其间又纠缠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略带清苦的茶籽粉香气——这是护士长老嗲嗲的坚持,说是按长沙老规矩,能祛霉运、除晦气,非得每天早晚洒扫一遍才安心;还有一丝极细微的、从窗外飘来的,属于这座城市的、劫后重生的尘土与生机交织的味道。
我张星野,此刻正靠在这间单人病房的床头,身上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宽松得有些空荡。我尝试着集中意念,动了动右手的食指。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彻骨髓乃至灵魂的虚弱感,如同无形却粘稠沉重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严丝合缝,几乎令人窒息。体内那曾经如湘江暗流般奔腾不息、蕴藏着星城古老力量的气息,此刻已然干涸见底,只剩下荒芜龟裂的河床,裸露在意识的焦阳之下。偶尔,不知是哪一处受损过于严重的灵脉节点,会不受控制地痉挛般抽动一下,迸出一星半点微弱得几近熄灭的流光,随之而来的便是针扎电噬般的尖锐刺痛,提醒着我那场大战的惨烈代价,以及我这具躯壳眼下的破败不堪。
我的目光转向枕边。
那里安静地躺着两件物事,它们与我一样,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华,只剩下残破的形骸。
一方是那曾经星辉璀璨、内含寰宇奥秘的“天字盒”。如今,它那原本温润似玉、暗藏流光的木质盒身,布满了蛛网般密布交错的细密裂纹,颜色黯淡得如同被文夕大火的余烬深深熏烤过的焦木,失去了所有神异的光泽。只有当指尖极其小心翼翼地触碰上去时,才能从那粗糙的裂纹深处,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濒死之心跳般的温凉,证明它尚未彻底归于死寂。
另一块,是那枚曾蕴藏着磅礴生命源力、澄澈如九天落碧波的“源初水晶”。此刻,它那湛蓝剔透的晶体变得浑浊不堪,内里仿佛弥漫着无法散去的阴翳,原本流转不息、滋养万物的光晕几乎完全沉寂了下去,握在手中,触感冰凉,更像是一枚被无情岁月和狂暴能量磨去了所有光彩与棱角的普通河滩卵石,沉重而了无生气。
它们和我,我们这三个从一场几乎将星城长沙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决战中幸存下来的“战友”,都耗尽了所有,走到了灯枯油尽的边缘。
“哒…哒…哒…”
门外走廊传来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脚步声,略显拖沓,中间夹杂着金属拐杖末端橡胶头与光滑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富有节奏的轻响。这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我的病房门外。
紧接着,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先探进来的是罗嗲那颗剃着板寸、晒得黝黑的脑袋,他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试图驱散病房沉闷气氛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像湘江的水波一样舒展开:“星野仔!今日气色看起来嬲塞多了啊!快看,嗲嗲给你带么子好路来了?”
他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一个沉甸甸的保温桶,桶盖没拧紧,一股浓郁醇厚、带着明显中药材香气的肉汤味儿立刻争先恐后地逸散出来,瞬间盖过了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附二院后街那家你以前跑新闻时最爱的‘杜婆’鸽子汤!嘿哟,现在生意好得吓人,老子硬是排了半个钟头的队!快趁热呷!”
跟在罗嗲身后进来的,是矿灯老人和书院老者。
矿灯老人依旧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手里的那盏老式矿灯似乎也比往日黯淡了几分,但他那瘦削的腰板却依旧习惯性地挺得笔直,像岳麓山上历经风雨而不倒的老松。他的眼神沉静,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带着一种长辈式的、不言而喻的关切。
书院老者则是一身素色长衫,怀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新誊抄好的线装书册,纸墨的清香隐约可闻。他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仿佛还在思考某卷古籍中某个悬而未决的训诂难题,整个人的气质与这间现代化的病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又劳烦您几位天天往我这里跑。”我扯动嘴角,努力想回一个让他们安心的笑容,却发现脸部肌肉有些僵硬,发出的声音也干涩沙哑得厉害。
“讲什么屁话!”罗嗲把保温桶“咚”地一声放在床头柜上,大手一挥,嗓门洪亮,试图驱散一切阴霾,“你现在是整个长沙城的功臣!莫讲天天送汤送水,就是要嗲嗲我把粉店给你搬到病房里来现煮,我也立马喊人搞起来!”
矿灯老人默默走近几步,没有多言,只是伸出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搭在了我露在被子外的手腕上。一股熟悉而温和的地脉文气,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探入我枯竭的经脉。这股气息依旧带着岳麓山特有的沉静与厚重,但比之以往,明显滞涩了许多,显然,老人自身在之前的守护中也损耗极大。他闭目感应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叹息道:“灵脉之损,非一日之寒。枯竭若此,更需水滴石穿之功。急不得,千万急不得。所幸,星城大地脉已稳,正在缓慢复苏,它会记得你的付出,自然会反哺于你。耐心,孩子,耐心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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