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渡准的话语,如同冰冷而深邃的溪流,无声地渗入九条阵那早已混乱不堪的心田,并未带来丝毫解脱或明晰,反而让那片关于善恶本质的迷雾变得更加浩瀚无垠、更加深不可测。
海因茨的难题,饿殍间的生死争夺……
这些赤裸裸的例子,无情地撕裂了道德在温情表象下的外衣,暴露出其在极端生存情境下的相对性、脆弱性与近乎残酷的模糊性。
其实远不只是生存,生存只是一个最基础的人生命题。
还有例如“爱”、“信仰”、“憎恶”、“偏执”、“排异”诸如此类,人性当中最本质的复杂拟态,千变万化,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他沉默地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感觉自己以往二十多年人生所构建起的、基于法律与世俗道德的认知体系和信念,如同被投入巨大无形漩涡的沙堡,正在不可逆转地缓缓崩塌、溶解,最终消失在灰色的意识海洋里。
善恶并非坚不可摧的顽石,而是流动不居、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流沙。
这个比喻,精准得令人窒息,也绝望得令人窒息。
他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大衣内袋里那紧贴着自己心脏的、【伪善の拥】(伪善之拥),冰凉的枪把传来一丝诡异的慰藉感。
却也同时感觉到,那枪把仿佛也拥有独立的意志,正以一种冰冷的方式“反握”着他的手,彼此缠绕,互为一体,难分彼此。
如果……如果美希真的为了救他……
在那绝望的瞬间所做出的行为,究竟是流沙无可挽回地滑向罪恶的深渊,还是源于最纯粹、最无私之爱意的、不得已而为之的“善”。
【伪善の拥】(伪善之拥)又会如何审判。
它那基于识别罪业与汲取良善的、看似绝对却实则简单的二元机制,又如何能衡量、裁定这人性最深处、被最原始的生存与守护本能逼迫而出的、极端复杂的动机与结果。
一桩迫不得已的“罪”,与百件日常的“善”,叠加在一起,最终该如何判定——是罪?是善?
一件发自内心的“善”,与百桩隐藏的“罪”,交织在一起,又该如何衡量——是善?是罪?
他难以思考,他无法思考。
大脑如同过载的机器,发出焦糊的气息。
夜风拂过漆黑的水面,带来一丝沁入骨髓的凉意,却丝毫吹不散他心头的万钧沉重。
良久,仿佛经过了精确的计时,神渡准再次开口,声音平稳依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最终的、近乎冷酷的“仁慈”选项。
「九条阵。」
(九条阵。)
九条阵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身边那沐浴在清冷月光下、轮廓仿佛不似凡尘的侧影。
「选択肢を一つやろう。」
(我给你一个选择。)
神渡准的目光依旧望着虚无的远方,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变量。
「もしも、この力がもたらす重圧が过ぎると感じるならば——ふっ、当然だ。知ること自体が、一种の重荷だからな。」
(若你感到这力量带来的压力过于沉重——呵,那是自然的。所知本身,即是一种重担。)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理解的,却又因此显得更加冰冷的嘲讽。
「もし蚁一匹が、偶然にも宇宙の真理の一端に通じてしまったなら、その蚁もまた、この耐え难い‘知’のために狂い、もはや昔日のパン屑を运ぶ単纯な日常には戻れなくなるだろう。」
(若是一只蚂蚁,偶然间通晓了宇宙至理的一角,它也会因这无法承受的‘知’而发狂,再也无法回归到昔日搬运面包屑的简单日常中去。)
他微微侧头,那双能洞穿一切灵魂伪装的眼眸,终于落在了九条阵身上,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
「お前は选べる。今すぐ、【伪善の拥】を私に返还することを。」
(你可以选择,现在就将【伪善之拥】交还于我。)
「引き换えに、私はお前のこの期间の、この铳と、私と、そして那些常理を超えた事件に関连する全ての记忆を抹消する。金石会の浄化、中村兄弟の结末、そして今夜のこの善悪に関する谈话…全てが、まるで最初から起こらなかったかのようになる。」
(作为交换,我会抹去你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与此枪、与我、与那些超越常理事件相关的记忆。所有关于金石会的净化、中村兄弟的结局、以及今夜这场关于善恶的谈话……都将如同从未发生过。)
神渡准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蛊惑人心的平淡魅力,描绘着一个看似美好而轻松的未来图景。
「お前は再び、热意を胸に、法律と程序的正义を信じ、时には解决不能な悬案に无力感を覚えることもある普通の警官、九条阵に戻れる。」
(你可以重新做回那个心怀热忱、相信法律与程序正义、偶尔也会为无法破解的悬案而感到无能为力的普通警官九条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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