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彼此之间的毁灭就会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发生,甚至无需额外的理由。
这甚至无关乎那些浮于表面的、吵吵嚷嚷的所谓对错。
每个人自降生之初,灵魂深处便已然携带着根源性的对立。
家世、经历、认知、信仰、追求……
这些碎片构建起一个个独一无二却又彼此隔绝、无法真正互通的世界观。
人,从根本上,无法真正理解另一个人。
他人即地狱?
他人即异类!
异类即地狱!
人从根源上,是根本无法容忍【异类】的存在的,对于所谓的【异类】,人们有的从来不是共感,仅仅只是忍让而已。
至于所谓的「理解」,也不过是基于共同规则的妥协,或是更为可笑的、自以为是的心理投射。
久崎隼人至死也无法理解九条阵为何要阻止他创造「永恒之美」,正如九条阵或许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久崎隼人为何能将谋杀视为「慈爱」。
他们的灵魂,从根源上就存在于永不交汇的轨道。
这种根源性的隔绝与异质,使得人毁灭人从来不是值得哀叹的悲剧,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结果。
人毁灭人,从来理所当然。
只是大多数时候,被那份脆弱的妥协协议和庞大的社会框架勉强压抑住了而已。
神渡准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甚至带着一丝腻倦的弧度。
若是有一天,所有人都彻底开悟,看透了这层脆弱妥协协议的本质,不再愿意压抑自身那独一无二、且注定互不相容的「道」。
那么,眼前这个看似繁华有序、灯火辉煌的文明世界,将会在瞬间如同被海浪冲刷的沙堡般崩溃瓦解,回归到最原始、也是最本质的状态——
各执各法,各行各道,相互征伐,直至毁灭。
人与人之间,从来如此!
想到那个已经到来过无数次、混乱而真实的景象,就连他,也感到一种近乎……已经腻倦的残酷诗意。
而在这巨大的、无形的、由妥协构成的牢笼里。
此时此刻,又有多少人,像今天的九条阵一样,在无意中窥见了这恐怖真相的一角。
于是在无边的痛苦与迷茫中,强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信念,继续努力扮演着「正常人」的角色,努力地「搬运着面包屑」呢?
【哀れなアリたちよ。】
(可怜的蚂蚁们啊。)
他放下搭在额前的手臂,睁开了眼睛。
深邃的黑暗于他而言如同白昼,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沙发旁的小几上。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本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掠过冰冷的书脊,随意地将其拿起,摊开,覆盖在自己的膝盖与腹部之间。
厚重的书页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自动地停留在拉斯柯尔尼科夫深陷于超人理论中内心激烈挣扎与痛苦的篇章。
但他并没有去阅读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只是任由那本探讨极端罪恶、灵魂煎熬、逾越界限以及随之而来沉重惩罚的文学巨着,如同一个沉默而沉重的注脚,压在他的身上,与他刚刚所思所想的一切形成无声的共鸣。
然后,他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并非入睡,而是进入了一种更深沉的、绝对的静止与清醒。
窗外,由相对安静的「世道」延绵至整个竹下通,再到繁华无比的东京,霓虹依旧闪烁,如同永不熄灭的欲望之眼。
车流如同光海中奔息的浪花,永无休止。
无数人沉入梦乡,或正在为新的一天苏醒。
无数人彻夜难眠,或正在为旧的一天死去。
太阳总会照常升起,对所有人而言,宁静的黑夜总会结束。
在这时代。
白昼往往比黑夜更吓人。
没有人知道,在这家名为「世道」的高定服装店最深处。
一个早已蜕变为非人的存在,正以绝对的清醒,静静地、孤独地承载着这个世界最沉重、最黑暗的真相之一。
直至天明。
那盏昏黄的落地灯,依旧温柔而固执地笼罩着他静止的、如同雕塑般的身影,以及那本覆盖在他膝上的、《罪与罚》的黑色书脊。
光与暗,在此刻达成了一种永恒的静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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