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数日后。
夜幕低垂,如同墨蓝色的天鹅绒缓缓覆盖了东京的天空。
城市的霓虹灯随之次第亮起,将白日的喧嚣与浮躁沉淀为另一种更为绵长、复杂而暧昧的律动。
「世道」店内,灯光被调节得愈发温暖昏暗,水野姐妹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晚餐后的餐具,瓷器碰撞发出极其细微的清脆声响。
她们的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小心翼翼地瞥向端坐在暗红色天鹅绒沙发上的神渡准。
他静坐在那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光滑的扶手。
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又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疏离感,仿佛正在沉思,又仿佛只是在进行一种亘古的、无意义的守望。
忽然,他毫无预兆地起身。
动作依旧带着那种特有的、仿佛不受重力完全约束的轻盈感。
他没有看向姐妹俩,也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径直走向柜台角落,拿起了自己那复古的翻盖手机,拨通了九条阵警部的电话。
而电话响了没几声,很快就被接通了。
那头传来九条阵的声音,疲惫的底色中带着一丝明显的不可思议:
「もしもし?神渡さんですか?」
(喂?是神渡先生吗?)
从来都是他打电话给神渡准(虽然大多数时候打不通),几乎没有神渡准主动打电话来找他的。
「私だ。」(是我。)
神渡准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略微有些失真的电流声也掩盖不住那份特有的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今晩、空いているか?一杯やろう。」
(今晚有空吗?喝一杯。)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近十秒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
「……」
九条阵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尤其是来自神渡准的邀约惊得措手不及,大脑几乎瞬间宕机,无法处理这完全超出常理的信息。
他甚至下意识地将手机从耳边拿开,再次确认了一眼屏幕上那串熟悉的号码,强烈怀疑这是不是什么新型的精准诈骗电话,或是某个知晓内情者的恶劣玩笑。
「い、一杯?」
(喝、喝一杯?)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有些变调扭曲,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荒谬感。
那个非人的、视万物为刍狗、随手就能掀起波及整个城市甚至颠覆认知的轩然大波的存在,那个世道人,居然会像普通人一样,用电话邀他去居酒屋喝酒?
这简直比活生生的富江出现在新宿街头跳广场舞更让他觉得惊悚和超现实!
「最近、少し…面倒をかけたようだな。」
(最近,似乎给你添了些…麻烦。)
神渡准的语气听起来毫无歉意,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今天下雨了」这样一个客观事实,
「つまらないことだが、多少の‘偿い’というものも悪くない。」
(虽是无聊之事,但些许‘补偿’倒也不坏。)
他用了和之前「补偿」被吓到的水野姐妹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说辞。
但那平淡语调下隐藏的,与其说是凡俗意义上的人情味或愧疚感,不如说更像是一个高维存在偶尔心血来潮,俯下身来,想要体验一下蚂蚁们「社交」乐趣的漫不经心。
于他早已蜕变为永恒的生命和近乎无限的力量而言,九条阵所遭遇的烦恼、冲击、痛苦,不过是渺小生物在尘埃里的短暂奔波与哀鸣。
但观察这只比较特殊的「蚂蚁」如何应对麻烦,偶尔甚至亲手拨弄一下它的轨迹,或许能为这无尽的时间洪流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观察性的趣味。
九条阵在电话那头明显地深吸了好几口气,听筒里传来他努力平复呼吸的声响,过了好几秒,他才勉强找回自己较为正常的声音。
他连忙说道,语气急切而真诚,甚至带着些许惶恐:
「と、とんでもない!准様が私に面倒などとおっしゃるなんて!むしろ、私の方こそ…!」
(怎、怎么会!准大人您怎么能对我说什么麻烦!倒不如说,是我才该…!)
他的语速加快,似乎急于表达内心的真实感受:
「あの时、金石会の件でも、兄贵の借金の问题でも、そして今回の美希の件でも…准様がいなければ、私の家族はとっくにめちゃめちゃになっていました。」
(那时,无论是金石会的事,还是哥哥的债务问题,甚至是这次美希的事…如果没有准大人在,我的家人早就支离破碎了。)
他甚至都和水野姐妹那样,称呼神渡准为准大人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后怕和一种深刻的、不容置疑的感激: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どころの騒ぎじゃなかった。それに比べれば、最近のこれらの些细な騒动など…」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根本不足以形容可能发生的后果。相比之下,最近的这些小骚动…)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着最恰当的语言,语气变得更加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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