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中的「世道」店铺,如同一颗嵌入繁华东京肌理的、冰冷而沉默的黑曜石。
咔哒。
门扉合拢,将都市的喧嚣与霓虹的脉动彻底隔绝在外。
店内,时间仿佛流淌得更为缓慢、粘稠,唯有那永恒不变的清冷雪松香与古老卷帙的气息盘踞其中,构筑起一个独立于凡俗之外的绝对领域。
「凉子、私たちのためにコーヒーを入れて、いつもの习惯通りにして。」
(凉子,去给我们泡咖啡,按照之前的习惯来。)
此时,神渡准在安置完留声机后,便让水野凉子去泡杯咖啡。
水野凉子轻车熟路地走向角落,准备启动那套价值不菲的咖啡研磨器具,试图用熟悉的流程驱散一丝空气中无形的新增压力。
水野千鹤则亦步亦趋地跟在神渡准身后,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住,无法从那台刚刚被安置于王座之侧的留声机上移开。
它在那里,如此突兀,又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一个沉睡的黑色心脏,为这片极致寂静的空间带来了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关于「过往」与「声音」的裂缝。
神渡准并未立刻坐下。
他静立着,侧影在精心设计的光线下显得愈发修长而疏离。
他的目光低垂,长久地落在那台留声机上,仿佛在阅读一部由磨损的木质纹理、黯淡的黄铜部件以及岁月刻下的细微伤痕所写就的无字天书。
空气中那份因新物件加入而产生的、几乎不可闻的尘埃落定声,似乎也在他非人的感知中被无限放大。
良久,他抬起眼,视线掠过正小心翼翼摆放咖啡杯的水野凉子,最终落在了仍有些局促不安的水野千鹤身上。
他的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却像一颗石子投入绝对平静的湖面:
「お前たちは、どんな音楽が好きだ?」
(你们,喜欢什么样的音乐?)
问题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姐妹俩都愣了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半秒。
水野凉子端着咖啡壶的手微微一颤,滚烫的液体险些溅出。
她迅速稳住,放下器具,转过身,双手紧张地在围裙上擦了擦。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窘迫与茫然。
千鹤更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像是被问到了一个从未思考过、也根本不属于她世界的问题。
「音楽…ですか?」(音乐…吗?)
凉子重复着这个词,仿佛需要确认自己是否听错。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短暂的沉默笼罩下来。只有咖啡机低沉而规律的运作声在填补这令人不安的间隙。
凉子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语气谨慎而卑微,带着认命般的坦诚:
「准様、申し訳ありませんが…私のような者、新宿の闇でただ生き延びるだけで精一杯で、音楽などに思いを驰せる余裕など、もちろんございませんでした。」
(准大人,非常抱歉…像我这样的人,在新宿的黑暗中光是挣扎求生就已竭尽全力,根本没有余力去憧憬音乐之类的东西。)
她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店里,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在冰冷的玻璃上。
「流れる音と言えば、街头の騒音、客の怒声や卑猥な笑い声、それと…自分自身の絶望的な心音だけでした。」
(如果说流淌的声音,那也只有街头的噪音、客人的怒骂和猥琐的笑声,以及…我自己那绝望的心跳声罢了。)
千鹤接着姐姐的话,声音更小,带着残留的惊惧:
「私も…金石会のあの地下の部屋では、いつも大音量で下品な演歌やロックが流されていて、それは…苦痛の记忆としか结びついていません。」
(我也是…在金石会那个地下房间里,总是大声播放着低俗的演歌和摇滚,那只会让我想起…痛苦的记忆。)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仿佛要驱散那段不堪回首的寒意。
「好きな音楽なんて…考えたこともありませんでした。」
(喜欢的音乐什么的…从未想过。)
她微微停顿,似乎在鼓起勇气,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补充道:
「でも…准様の意志に従うことは、私たちにとって自然なことです。もし、音楽を聴くのであれば…それは、ただ纯粋に、美しいと感じられるものを、静かに聴きたいです。」
(但是…遵循准大人的意志,对我们来说是自然而然的事。如果,要听音乐的话…我们希望是,能纯粹地、感受到其美好、能安静聆听的东西。)
凉子在一旁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这并非奉承,而是在她们灰暗人生中,对「美好事物」所能想象的最纯粹、也是最奢侈的期待。
姐妹俩垂着眼眸,等待着回应。她们的回答并非推诿,而是血淋淋的现实剖白与一丝微弱的希冀。
一阵微妙的寂静再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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