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向下倾斜的管道仿佛没有尽头,吞噬着野营灯那点可怜的光晕,只勉强照亮脚下几步方寸之地。王默然几乎是匍匐前行,每一次挪动,腰间紧绷的伞绳都在提醒着他与后方那已坍塌节点之间脆弱的联系。管壁覆盖的滑腻菌苔散发出愈发浓郁的霉腥气,混杂着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有机物缓慢腐败的甜腻味道,结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顽固地钻入鼻腔,粘附在喉头。
极致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心脏在胸腔内沉闷的撞击声、衣物与管壁摩擦的窸窣声,以及伞绳偶尔刮擦金属时发出的细微“沙沙”声。这种绝对的、压抑的死寂,比之前那些若有若无的窸窣声更令人头皮发麻。它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试图将人的理智也一同凝固在这片永恒的黑暗里。
在这种环境下,人的精神如同一根被持续拉伸的弦,濒临断裂的边缘。为了对抗这种令人发疯的孤寂与未知,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翻检过往的记忆碎片,试图用熟悉的画面和声音来填充这片虚无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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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仿佛被拽离了这具在黑暗中艰难蠕动的躯体,猛地抛回了青甸洼那个令人窒息的午后。
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柏油路面软塌塌的,蒸腾起扭曲的热浪。青甸洼广场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上,知了叫得有气无力,聒噪得让人心烦。
王默然靠在墙根的阴影里,拧开那个漆皮剥落、满是磕痕的警用保温杯,狠狠灌了一口泡得发苦发黑的浓茶。滚烫的茶水流过喉咙,勉强压下了从胃里泛起的燥热和某种更深层次的疲惫。杯壁上,经年累月积淀的茶垢盘结虬扎,颜色深褐,像极了老树的年轮,也像极了他眼角悄然爬上的、细微却刻骨的纹路。
刚把杯子放下,手还没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打算偷闲片刻,一个带着明显亢奋和紧张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响:“师傅!你看那个男的是不是小偷!鬼鬼祟祟的!”
王默然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那个新来的徒弟李锐。这小子刚从警校毕业,分配到他手下,浑身还冒着没被现实打磨过的“清澈的愚蠢”,看谁都像潜在犯罪分子,一天能问八百遍“像不像坏人”。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声音带着常年被烟火气熏燎出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李锐,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从吃完午饭到现在,你指了三十七个人了,不是小偷就是人贩子。咱青甸洼屁大点地方,拢共万把常住人口,照你这看法,全镇就没一个好人了?”
李锐被噎得一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露出一个尴尬又憨厚的笑容。阳光照在他汗湿的额头上,反射出年轻人特有的、带着点傻气的光泽。
看着这张尚且稚嫩、对未来充满不切实际憧憬的脸,王默然恍惚了一瞬,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刚刚踏上这片土地时的自己。那时他也以为一身警服就能匡扶正义,以为法律条文就是斩破世间一切不公的利剑。
三十二岁。 这个数字像一枚生锈的钉子和着现实一起钉在他的骨头上。出生在市区一个普通得甚至有些窘迫的家庭,拼尽全力寒窗苦读,挤过了公考的独木桥——失败了两次,第三次才侥幸上岸,却被一脚踢到了这个远离城市、充斥着化工厂异味和人情关系的鬼地方——青甸洼。
从一个心怀理想的青年,熬成了一个深谙“规矩”、懂得“看脸色”的基层老油条。曾经的意气风发,早被青甸洼特有的、混合着官僚气息、宗族观念和暴发户心态的粘稠现实磨平了棱角,包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用于自我保护的市侩和 cynicism(愤世嫉俗)。
他回过神来,习惯性地用杯盖敲了敲身旁广场中央那尊标志性的、绿锈斑斑的青铜鼎,发出沉闷的“铛铛”声,试图用这种粗粝的举动驱散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感慨。
“瞅见没?这玩意儿,说是秦朝的!咱青甸洼就指着它骗点外地游客的门票钱呢。”他语气带着惯常的嘲弄。
李锐却挺直了腰板,汗珠子从帽檐下滚落,神情严肃:“师父,要是有人破坏文物…”
“破坏?”王默然嗤笑一声,打断他,“就这锈蚀的厚度,拿电钻来都得崩断三根钻头!”他忽然凑近些,压低声音,嘴角扯出一个蔫坏又现实的弧度,“真遇上闹事的,记着——第一,找掩体;第二,断电源;第三,撒丫子跑!膝盖软点,不丢人,活得久。工作是公家的,命可就一条,是你自己的!”
李锐一脸呆滞,显然还没完全消化这套与他所受教育截然相反的“生存哲学”:“啊?师父,可是我们不是应……”
话音未落。
天,裂了。
不是形容,不是比喻。那蔚蓝的天穹就像一块被无形巨力悍然撕开的劣质蓝布,一道狰狞赤红的裂痕凭空绽开,灼热的气浪和硫磺的恶臭瞬间席卷而下!巨大的火流星拖着毁灭的尾焰,轰鸣着砸向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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