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初冬,宫中为庆贺北境传来捷报(褚烨暗中调整布防、月微尘献策的成果初显),于太极殿设下宫宴。虽非年节大典,但因战事顺利,一扫此前阴霾,宴会气氛倒也颇为热烈。殿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宗室勋贵、文武百官齐聚一堂,衣香鬓影,言笑晏晏。
月微尘本不欲出席这等场合。他伤势虽大为好转,但元气未复,依旧畏寒,且心知自己身份尴尬,出现在这等宴席上,无异于众矢之的。然而,褚烨却亲自开了口。
“今日宫宴,你也一同前往。”褚烨来到揽月轩,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平淡,但目光却在他略显单薄的衣衫上停留了一瞬,补充道,“朕已命人备了暖轿和手炉。”
月微尘抬眸,对上褚烨的视线。这几日褚烨的温和与反常,他始终心存戒备,此刻更猜不透其用意。是示恩?是试探?还是……想让他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认清自己“囚徒”的本质?
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思绪,只淡淡应了一声:“是。”
于是,他出现在了这喧闹的太极殿中。位置被安排在御阶之下,一个不算起眼却又能被殿内大多数人看到的角落。他依旧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未佩戴任何饰物,墨发仅以一根玉簪松松挽住。伤势初愈,让他脸色仍带着几分透明的苍白,在满殿华服锦绣、珠光宝气之中,反而显得格格不入,清冷得如同一幅水墨画。
他一入席,便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各种含义不明的目光——好奇、探究、轻蔑、忌惮……他恍若未觉,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帘微垂,盯着面前案几上精致的菜肴,却并无动筷的欲望。腕间虽已无镣铐,但那无形的束缚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沉重。
苏玉棠坐在褚烨下首不远的位置,一身胭脂红宫装,艳光四射。她看着月微尘那副清高孤冷的模样,又瞥见陛下目光似乎几次不经意地扫过那个方向,心中嫉恨如同毒焰般灼烧。她绝不能让他如此安稳!
酒过三巡,歌舞暂歇,席间气氛愈发热络。苏玉棠眼波流转,忽然起身,朝着褚烨盈盈一拜,声音娇柔婉转:“陛下,今日宫宴喜庆,光是观赏歌舞,未免有些单调。臣妾听闻月公子才华横溢,不仅文武双全,于音律一道想必亦有涉猎。不知可否请月公子献艺一曲,以助酒兴,也让臣妾等开开眼界?”
她这话说得看似客气,实则将月微尘置于了如同乐工伶人般的地位,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羞辱。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月微尘身上,殿内安静了几分,不少人眼中流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月微尘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清冷的目光掠过苏玉棠那带着恶意的笑脸,最后落在御座之上的褚烨身上。
褚烨端着酒杯,神色莫辨,既未立刻同意,也未出言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也在等待他的回应。
月微尘心中冷笑。果然……这所谓的宫宴,终究还是逃不过这番局面。
他缓缓放下酒杯,站起身,对着御座方向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苏妃娘娘谬赞。月某粗通音律,不敢在陛下与诸位面前班门弄斧。恐污圣听。”
“月公子何必过谦?”苏玉棠岂肯轻易放过,掩唇笑道,“不过是助兴而已,即便稍有瑕疵,陛下与在座诸位又岂会怪罪?还是说……月公子不屑于为我等演奏?”
这话已是将月微尘逼到了墙角。若再拒绝,便是坐实了“狂傲”、“不识抬举”之名。
月微尘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转向褚烨:“若陛下不弃,月某……愿献丑一试。”
褚烨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动,他微微颔首:“准。”
很快,内侍抬上了一张古朴的七弦琴。月微尘走到琴前,并未立刻坐下。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仿佛在与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打招呼。
殿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或期待,或鄙夷,或纯粹看热闹。苏玉棠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冷笑,等着看他出丑。
月微尘闭目凝神片刻,再睁开眼时,眸中所有情绪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片澄澈的空明。他缓缓坐下,身姿挺拔如松,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弛与自然。
他并未选择任何喜庆祥和的曲目,也未弹奏广为流传的名曲。指尖轻拨,一声空灵、带着些许孤寂与苍茫的泛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寂静的大殿中荡漾开来。
紧接着,琴音渐起。
初时如幽涧寒泉,冷冷作响,带着西域大漠的风沙与孤寂;转而似月照空山,清辉遍野,流淌着无人得见的静谧与悠远;忽而又化作金戈铁马,杀伐之气隐现,那是江湖的波谲云诡,是生死一线的峥嵘;最终,所有的激昂与孤寂都渐渐沉淀,化为一片浩瀚的、如同星空般的平静与……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哀伤。
他的琴音,没有刻意讨好任何人,也没有诉说具体的悲喜。它只是在讲述,讲述一段远方的故事,一种漂泊的人生,一颗被层层冰封、却依旧在某个角落跳动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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