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医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揽月轩,那匆忙踉跄的背影,落在月微尘眼中,更添了几分沉郁。他独自坐在内室,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老太医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惊惧的药材气味。
“滑利之象”……
这四个字如同鬼魅,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他并非不通医理,玄月教中亦有典籍,他年少时涉猎颇广,自然明白这通常意味着什么。可正因明白,才觉得无比荒谬,甚至涌起一股想要嗤笑的冲动。
他是月微尘,玄月教教主,纵横江湖多年,双手染血亦不曾退缩,如今却因这区区脉象,因一个太医惶惑不安的眼神,而心绪大乱?
不,定是弄错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手腕再次置于眼前,指尖搭上自己的脉门,凝神细察。内力流转之下,感知变得异常敏锐。脉象确与往日不同,并非受伤后的虚浮涩滞,也非内力耗损后的微弱无力,而是一种……奇异的流动感,如同春雨润泽后,泥土下悄然萌动的生机,带着一种不受他控制的、独立的韵律。
但这感觉极其微弱,且与他深厚阴寒的内力交织在一起,难以清晰分辨。若非林太医这等经验丰富的老医官,恐怕根本无从察觉。或许,真如林太医所言,是玄月教内力特殊,加之旧伤初愈,气血运行产生了某种暂时性的异变?
他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可心底深处那丝不安的疑虑,却如同水底的暗礁,顽固地存在着。
就在这时,一直贴身佩戴、紧挨着皮肤的某物,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温热感。月微尘微微一怔,伸手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
那是一枚半月形的羊脂白玉,玉质温润,色泽莹白,正是当年那个名叫“阿烨”的少年皇子所赠的阴阳鱼佩中的阴佩。阳佩则在褚烨身上。这阴佩自他戴上那日起,便一直冰凉润泽,从未有过如此刻这般,自发地产生暖意。
这异常的热度,虽不灼人,却让他心头一跳。他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表面,试图找出原因。是方才情绪波动所致?还是……与自己体内那诡异的“滑利之象”有关?
他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那温热的触感仿佛直接熨帖在心口,与他小腹处那若有若无的沉坠感隐隐呼应。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常理的感觉,如同蛛网般,悄然缠绕上他。
“公子,”小满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脸上忧色未退,“林太医开的药煎好了,您趁热喝一点吧?说是安神补气的。”
月微尘看了一眼那碗浓黑的药汁,熟悉的苦涩气味飘来,胃里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不适感竟又隐隐有抬头之势。他蹙了蹙眉,移开目光:“先放着吧,我此刻没胃口。”
小满看着他比平日更显苍白的侧脸,以及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多劝,只得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低声道:“那公子您好生歇着,若有什么不适,定要告诉奴婢。”
月微尘淡淡“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阴佩上。这玉佩的异状,身体的异常,林太医的惶恐……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在这深宫之中,他能信任谁?能问谁?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之感,缓缓笼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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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值房内,林太医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对着方才写下的脉案,额上冷汗涔涔。
纸上,他只含糊地写了“脉象滑利,疑为内力特殊或气血未复之异象,建议静养观察”,但那真实的感觉,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那分明就是喜脉!尽管因月微尘深厚的阴寒内力压制而显得不甚典型,但以他行医数十载的经验,绝无认错之理!
可……月微尘是男子啊!
这颠覆认知的发现,让他心惊肉跳,坐立难安。他反复回想月微尘入宫后的种种,箭伤昏迷,皇帝亲自照料……以及,那夜皇帝酒后闯入揽月轩,次日便刻意回避的宫人间隐秘的流传……
一个可怕的、连想都不敢细想的念头,浮现在他脑中。
若……若月公子并非寻常男子呢?江湖奇人异士众多,玄月教更是神秘莫测,或许真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秘法或体质?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下。不可能!即便如此,这、这亦是宫廷丑闻,是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秘辛!一旦泄露,第一个被灭口的,恐怕就是他这个知情的太医!
他颤抖着手,将那张脉案拿起,凑近烛火。火舌舔舐着纸张,迅速将其化为灰烬。他不能留任何痕迹,绝不能!此事,必须烂在肚子里!
“林院判,”门外传来同僚的声音,“张院使请您过去一趟,商议近日各宫主子脉案汇总之事。”
林太医猛地一惊,强自镇定下来,擦了擦额角的汗,应道:“就来。”
他整理好官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让脸上的惊惶褪去,恢复平日那副沉稳持重的模样。然而,袖中微微发颤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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