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烨的离去,并未带走揽月轩内凝滞的空气,反而留下了一种更沉重的、混合着屈辱与算计的余味。月微尘独立于渐沉的暮色中,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窗外涌入的寒风吹散。方才强撑的平静面具碎裂,露出底下真实的疲惫与冰冷。
他缓步走回内室,目光掠过方才褚烨坐过的位置,胃里那熟悉的翻搅感再次隐隐抬头。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不适,将全部心神集中于下一步——如何开口,才能在那看似缓和的关系上,撬开一道缝隙,为教众求得生机。
褚烨因边关大捷心情正好,对自己也似乎存着几分弥补之意,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但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尤其涉及玄月教这等敏感话题,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甚至引来更严厉的打压。
他需要时机,需要一个更自然、更不显刻意的时机。
接下来的两日,月微尘依旧深居简出,但对待褚烨偶尔派福德海送来的一些赏赐——或是几卷孤本古籍,或是一些珍稀药材,态度却不再像以往那般全然无视,而是会让小满代为收下,并说一句“谢陛下赏赐”。虽依旧疏离,但这细微的变化,通过福德海的口传到褚烨耳中,显然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果然,第三日傍晚,褚烨再次驾临揽月轩。这一次,他未让人通传,只带着福德海,如同寻常走访般,信步走了进来。
月微尘正临窗抚琴,弹的是一曲极其平和的《鸥鹭忘机》,琴音潺潺,意在表现忘却机心、与世无争的意境。他今日气色似乎比前两日稍好一些,或许是刻意调理过,长发未束,仅用一根素银簪固定了鬓角,月白的袍子衬得他气质愈发清冷出尘。
褚烨站在门口,静静听了一会儿。琴音里听不出多少真实的欢愉,但也毫无戾气与怨怼,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这让他很受用。他觉得月微尘终于认清了现实,开始学着“安分”下来。
琴音止歇,月微尘仿佛才察觉到他的到来,抬起眼,眸光清淡如水,起身微微颔首:“陛下。”
“不必多礼。”褚烨走上前,很自然地坐在了他对面的软榻上,目光扫过琴案,“琴音平和,看来你心境开阔了不少。”
月微尘垂眸,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语气听不出情绪:“困居一隅,无所事事,唯有琴书相伴,聊以寄情罢了。”
这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恰到好处地勾起了褚烨心中那点微妙的怜惜与掌控欲得到满足的快感。他缓和了神色,道:“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宫中虽不比江湖自在,却也安稳。只要你……”他顿了顿,将“安分守己”四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只要你愿意,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月微尘抬起眼,看向褚烨。窗外的天光在他墨玉般的眸子里投下细碎的光影,那里面似乎有某种挣扎,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陛下的心意,微尘……明白。”他停顿了一下,似在斟酌词句,声音比方才更低柔了些许,“只是,近日偶有梦魇,难以安枕。”
“哦?”褚烨挑眉,“梦到什么?”
月微尘的目光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种飘忽的怅惘:“梦到……一些旧人。他们身在囹圄,形容枯槁,声声泣血,质问微尘……为何背弃承诺,独享安乐。” 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搭在小腹上方,这是一个细微的、显得脆弱且不安的动作。
褚烨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依旧平坦的小腹和那纤细的手指上,心中微微一动。他自然知道月微尘口中的“旧人”指的是谁。玄月教众被关押在刑部大牢,这是他钳制月微尘最重要的筹码。
见褚烨没有立刻回应,月微尘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他,眼中那抹挣扎更明显了:“陛下,微尘自知身份尴尬,不敢妄求。昔日入宫,亦是为保全他们性命。如今……微尘别无他念,只恳请陛下,能否……对他们稍加宽宥?至少……让他们能得一餐饱饭,免受无端鞭挞之苦?”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颤音,与他平日清冷孤高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没有厉声质问,没有提起任何可能的交易,只是以一种示弱的、近乎卑微的姿态,提出这最低限度的请求。
褚烨沉默着。他审视着月微尘,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出伪装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疲惫,看到了隐忍,以及一种……仿佛被什么沉重事物压垮了的无力感。是因为担忧教众?还是因为……那夜之后,身体一直未曾真正恢复?
想到那夜自己的失控,再看月微尘此刻苍白脆弱的模样,以及他近日来难得的“温顺”,褚烨心中那点因掌控局面而生的强硬,不知不觉软化了几分。
不过是让牢里的犯人吃饱饭,少受些皮肉之苦,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若能以此换来月微尘真正的安心留下,不再横生枝节,倒也算值得。更何况,他内心深处,对月微尘,终究存着一份不同于他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厘清的复杂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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