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自从四年前……如今是个半瞎,早练出来了。”老妪从药篓摸出几个野梨递来,“就像这梨,看着青涩,嚼着甜。”
秋瑾接过梨子,发现上面竟没有半点雨水——原来老人一直用身体护着药篓。
雨越下越大,庙檐垂下透明的水帘。
老妪突然开口:“方才听小娘子说...女子活得艰难?”
陆明萱惊讶地看向秋瑾,后者微微摇头——她们刚才的对话,至少隔了三十丈距离。
“老婆子年轻时也怨过。”老妪摸索着药篓里的草药,“后来发现,男子女子,都是人。有人贪婪,就有人知足;有人薄情,就有人长情。”她捏碎一片艾叶,“就像这艾,再苦也能治病。”
秋瑾若有所思地望着雨中摇曳的树影。老妪又道:“两位姑娘命格不同寻常,老婆子多嘴一句——”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她沟壑纵横的脸:
“莫因见多了恶,就忘了善。”
雨停时,老妪的药篓里多了两枚铜钱。
秋瑾和陆明萱走出很远,回头还看见那个佝偻的身影站在庙前,虽然目不能视,却准确地面向她们离去的方向。
秋日里的牧靣城有一种岁月安稳的柔和。
陆明萱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霞光洒下,她目光扫过楼下熙攘的街道,眉头越皱越紧。
“师父,那身影又出现了。”她压低声音,“在街角豆腐摊旁,佝偻着背...”
秋瑾正在擦拭犀角灯,闻言动作不停:“跟了四日,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总算要露面了。”
“你…一直就知道?”陆明萱愕然。
“从云水城郊就跟着了。”秋瑾将灯油添满,“脚步虚浮,气息微弱,是个没有恶意的。”
秋瑾抬眸瞥了她一眼,“再说了…你不是也早就知道了吗?怎么现在才说?”
“呵呵呵…这不是才确定是跟着咱们么…”
陆明萱笑嘻嘻道,只是话没说完,房门却被轻轻叩响。
陆明萱扭身看向房门,却见秋瑾径直上前开门——门外站着的,赫然是山神庙那个盲眼老妪!
“老婆婆?”陆明萱惊呼,心中有些纳闷了。
怎的直接上门了?改走明路?
老妪颤巍巍地捧着一包桂花糕:“老婆子...来还娘子们的铜钱。”她摊开掌心,两枚铜钱被摩挲得锃亮,“顺便...讨碗水喝。”
“不过只是两…”陆明萱忙止住话语。
秋瑾直接侧身让路,目光落在老妪蹒跚的右腿上——那里缠着厚厚的布带,渗出草药的苦涩气息。
油灯下,老妪的皱纹像被刀刻过般深邃。
她捧着热水的手不停颤抖,水面上浮着几片不知何时落下的泪。
“老婆子姓秦,年轻时是个巫医。”她浑浊的眼球转向虚空,仿佛在看遥远的过去,“三十三年前在崖上采紫灵芝,摔断了腿...”
秋瑾和陆明萱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她的来意。
那时的秦娘子才十七岁,正躺在崖底等死时,阴错阳差被个砍柴郎背回了家。那人叫李柏,是个父母双亡的猎户,用祖传的接骨草药救了她。
“他说姑娘家的腿不能留疤...”秦婆婆嘴角泛起笑意,“天天上山采新鲜的玉容草来敷。”
养伤的三个月里,她教他认草药,他给她讲山里的故事。等到能下地那日,李柏红着脸递来一支木簪:“秦娘子要是...要是觉得我还成...”
她看着憨厚朴实的李柏,心中早已有了好感。就这样他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两人恩爱有加,日子过得舒心惬意。
婚后第五年,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大郎像爹,小小年纪就能拉满弓;二郎像娘,闻一下就知道草药年份;三郎最调皮,总把药篓扣在头上当盔甲玩。
“婚后第八年上,边关便打仗了。”秦婆婆的声音突然哑了,“官府来征兵,李柏说...说好男儿该保家卫国。”
她从贴身的布袋里摸出个东西——是半块烧焦的兵符,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圆润光滑。
“这是...李柏唯一留下的东西。”她的手指在兵符上反复划着某个图案,“同乡说,他为了救个新兵,被火箭射中了...”
油灯爆了个灯花,映亮秦婆婆脸上的泪痕。她摸索着又从布袋掏出三样东西:一枚生锈的箭镞,半截断裂的腰牌,还有颗穿孔的狼牙。
“几个孩子,阴错阳差也走了他们爹的路。大郎十七岁去的北关...”她指尖碰了碰箭镞,“回来时...就剩这个钉在骨头上。”
陆明萱突然瞪大了眼睛——那箭镞形状特殊,正是北祭骑兵专用的倒钩箭!
“二郎等不及满十六就偷跑去参军。”秦婆婆摩挲着腰牌上的“骁”字,“说是要替父兄报仇...第三年送来这腰牌,说人陷在流沙里了...”
最让她哽咽的是三郎:“那小孽障...十八岁生日那天给我下了蒙汗药。”她枯瘦的肩膀剧烈颤抖,“等我醒来,他留书说挣个将军回来给我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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