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晋珩从京郊大营巡视回来时，已是暮色四合，天际最后一抹霞光也被深沉的靛蓝色吞噬。
王府各处廊下早已点起了灯笼，在寒冷的夜风中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
他带着一身兵戈铁马的寒气与疲惫踏入书房，玄色的大氅上似乎还沾染着校场上的尘土气息。
凌默无声地接过他解下的大氅。
箫晋珩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走到书案后，正准备处理下午送来的几份紧急军报，目光却骤然一凝，定格在书案正中央那个突兀的、没有署名、样式普通的信封上。
不是公文制式，也不是哪位大臣的拜帖。
谁会把这种东西直接放在他处理军政要务的书案上？
还如此显眼？
他蹙起英挺的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些许疑惑，伸手拿起了那个信封。
触手微薄，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常年握剑习武留下的薄茧，利落地拆开火漆，抽出了里面的东西——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
当他展开画纸，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彻底僵住了！
那只蠢猫！
那眼神！那姿态！
那紧紧抿着的嘴！
不是在学他，还能是在画谁？！
还有旁边那几个被拍扁的、依稀可辨人形的墨团……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意“轰”地一下，毫无预兆地直冲头顶，瞬间席卷全身！
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滚烫，甚至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这女人！
竟敢……竟敢如此揶揄他！
将他画成这般……这般“憨态可掬”的模样！还有那行字！
“猛虎嗅蔷薇”？他是猛虎，她是蔷薇？“憨态亦可掬”？！
“但使君心似我心，碎碎平安亦足矣”？！
她、她这是在调侃他吃醋，还是在向他……表白心迹？
一股说不清是恼怒、是羞窘、还是被某种巨大惊喜击中的混乱情绪，在他胸腔里剧烈地冲撞、翻腾！
他握着画纸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
那上好的澄心堂纸，在他手中变得脆弱不堪，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揉碎。
他死死盯着那幅画，盯着那只拨弄兔子灯的蠢猫爪子，盯着那行清秀却仿佛带着钩子的小字，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这要是让凌默、让朝堂上那些老家伙看见……他摄政王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守在门外的凌默，清晰地听到了书房内那一声画纸被重重拍在书案上的脆响，心中猛地一紧，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手按上了腰间的佩刀，以为是有刺客潜入或者收到了什么惊天噩耗。
他几乎要立刻冲进去护驾！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或者刀剑出鞘的声音并未降临。
书房内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寂静，比狂风暴雨更让凌默感到不安和……毛骨悚然。
王爷这是……气极了？
还是……
过了许久，久到凌默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要冒死敲门询问时，才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低、极沉、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声音：
“凌默。”
“属下在！”凌默立刻推门而入，垂首躬身，心跳如擂鼓，已经做好了承受任何风暴的准备。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情景，却让他愣住了。
他们家王爷……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暴怒，或者阴沉着脸下令彻查。
而是……背对着他，站在紧闭的窗前，挺拔的背影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异样的紧绷？
甚至连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肩线，都似乎微微塌下去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去……”箫晋珩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滞涩的沙哑，“把库里那对……鸽血红玉镯子，还有前日岭南刚贡上来的那几匹‘霞光锦’，送到王妃那里去。” 那霞光锦，据说是用特殊工艺织就，在不同光线下能折射出如朝霞暮霭般流转变幻的光彩，珍贵无比，连宫里都还没赏赐下去。
凌默：“……是？”
他彻底懵了。
就这？
刚才还在拍桌子大怒来着，怎么反而赏起东西来了？
而且赏的还是如此珍贵、明显带着讨好意味的物品？
王爷这反应……太不对劲了！
难道气糊涂了？
“还有，”箫晋珩依旧没有回头，声音更沉了几分，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告诉王妃，本王……晚膳过去主院用。”
凌默更加迷惑了，但还是压下满腹疑云，恭敬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他满脑子问号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门，站在廊下，看着漫天寒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王爷的心思，真是比最复杂的军阵图还要难猜！
直到凌默的脚步声消失在院门外，书房门重新严丝合缝地关上，箫晋珩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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