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把笔搁在桌角，墨水瓶盖拧紧，手指从纸面移开时带起一丝凉意。她没再看那行凭空浮现的字，而是站起身，拉开抽屉，确认铜匣依旧被符纸封着。她将符纸压得更实了些，指尖在木匣边缘停了半秒，随即转身走向门边。
外头天光微亮，她穿鞋的动作比平时慢了一拍。脑子里还有些杂音，像是水底浮上来的气泡，一串串破开，又迅速沉下去。她甩了甩头，拎起包，把周予安那封未寄出的情书折好塞进内袋。现在不想管墙缝、编号，也不想管谁在背后布局。她只记得一件事：有个少年，等了三年，没敢说出口的话，得有个着落。
图书馆西侧长椅的铅笔字是新的线索。她没问周予安这是不是他写的，反正他知道她在查。他跟在她身后，影子淡得像一层雾，却始终没落下。
城东老居民区的街道狭窄，电线横七竖八地拉过头顶。她找到社区户籍登记点时，管理员正低头啃包子。林小满递上书店名片，又从包里抽出一张草图——是她凭记忆画的周予安班级合影，歪歪扭扭，但几个特征明显的同学都标了名字。
“我们想做校友纪念册，”她说，“想找找老同学的近况。”
管理员咬了最后一口包子，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又瞥了眼那张图，忽然笑了：“这不就是陈婉那届的？穿蓝裙子那个？”
林小满点头。
“她早结婚了，改姓李，现在在幼儿园带班。”管理员指了指窗外，“过了两个路口右拐，红顶房子就是。”
林小满道谢离开，身后传来一句：“听说她儿子可像她了，一笑眼睛就弯。”
周予安的脚步没跟上来。她回头，看见他站在原地，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角，像是在比对什么。
“走吧。”她说。
社区幼儿园门口，几个孩子正被家长接走。林小满站在街角便利店门口，手里捏着一瓶水，目光锁在那个穿素色围裙的女人身上。她发尾微卷，左手无名指上有枚婚戒，怀里抱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正用围裙一角擦他嘴角的饼干屑。
男孩突然抬头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女人也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林小满没动。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吸气声。
“她……笑起来还是那样。”周予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低得几乎被风吹散，“我……在走廊看过她好多次，每次她笑，我就……不敢往前走了。”
林小满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水有点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住了胸口那点闷胀。
“她过得……好像还不错。”她说。
周予安没回答。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别打扰她了。”
林小满转头看他。他的身形比来时更透明了些，边缘微微发颤，像是风一吹就会散。
“你确定？”她问。
他点头，嘴角动了动，没笑，但眼神安静下来：“我想……就这样看着她一次，就够了。”
林小满把水瓶放进垃圾桶，转身往回走。周予安跟上来，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
书店里，引魂香燃了一小截，青烟笔直向上。林小满把香插进铜炉，翻开笔记，念了几句安抚咒文。书架轻微晃了晃，几本书滑落，封面朝上——《少年心事》《暗恋手册》《如何向喜欢的人表白》。都是些旧书，纸页发黄，角落卷起。
她没去捡，而是从包里取出那封情书，放在灯下。信纸折痕很深，边角有些发毛，显然是被反复摩挲过。
“你写过，”她说，“这就不是白写的。”
周予安站在桌边，低头看着那封信。他的手指虚虚地落在信封上，没有触碰，却让纸面微微泛起一层温光。
“我那天……本来想放她课桌里的。”他低声说，“可我走到门口，看见她和别人说话，笑得特别开心。我就……把信塞回口袋了。”
林小满没说话。
“后来每天我都带在身上，想着……总有一天能给她。”他声音轻下去，“结果那天早上，我骑车去学校，雨太大了，路滑……”
他没说完。林小满知道结局。
灯下的信纸突然颤了颤，像是被风吹动，可店里没有风。一道微弱的光从信纸里渗出，像一滴泪滑落，凝成一点光斑，坠在桌面，缓缓散开。
林小满伸手，轻轻覆在信纸上。温度不高，但有种熟悉的暖意，像是有人把心事捂了很久，终于肯交出来。
“她不知道，”周予安说，“但你帮我……让她知道了吗？”
林小满摇头：“我没说。也不用说。”
“那……她知道吗？”
“不知道。”她看着他，“但她值得被喜欢。你也没做错什么。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不一定要有结果。”
周予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执拗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释然的柔软。
“我想……再看她一眼。”他说。
林小满点头：“明天放学，我带你去。”
他轻轻“嗯”了一声，身影缓缓后退，像退入一层薄雾。他的手还虚悬在信纸上空，光点从指尖滴落，融进纸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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