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苏文渊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喂？”
凌策站在摩天大楼的落地窗前，脚下是如星河般璀璨的龙城。他看着这片由自己浴血守护换来的繁华，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苏老，我想请您喝最后一壶茶。”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并非迟疑或错愕的寂静，而是一种瞬间洞穿了时间长河，窥见了所有因果的深沉定格。仿佛一位棋手，在看到终局的落子后，为这盘棋的壮丽与悲怆而无言。
在世人眼中，苏文渊是因指挥不力而被革职审查的前联盟总指挥，是已经退场的失意者。然而，凌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那层被刻意制造的“革职”尘埃之下，掩藏的是一双真正看透了世事棋局的眼睛。
这最后一面，必须见他。
良久，苏文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风烛残年的沙哑，却稳如磐石，仿佛早已预见了这一通电话。
“……好。”
“院里的老桂花树下，我等你。”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是什么茶，更没有问“最后”二字的沉重含义。
智者之间的交流，有时只需一个词，便已是千言万语，生死相托。
凌策挂断了电话，一部通体漆黑的专车无声无息地滑到楼下，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动脉上，窗外是流光溢彩的街景，是万家灯火的安宁。车窗玻璃上，倒映出凌策平静的脸庞，那张年轻的面孔本该意气风发，此刻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释然。
他像一个即将远行的旅人，最后一次贪婪地看着自己亲手描绘的画卷。这繁华盛世，是他此生最大的杰作，是他所有痛苦与挣扎的意义所在。
而他，也即将成为守护这幅杰作的、最后的代价。
……
车子停在了一处古朴的巷弄尽头，青石板路蜿蜒，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苏文渊的宅邸一如既往的安静，朱红色的木门虚掩着，仿佛早已知晓他的到来，为他留了一道无需叩问的门。
凌策推门而入，庭院中那棵百年桂花树依旧枝繁叶茂，清冷的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银霜，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
树下，石桌旁，苏文渊一袭陈旧的布衣，已经备好了全套紫砂茶具。他身旁的小泥炉上，炭火烧得通红，壶中的山泉水正发出细微的、悦耳的沸腾声。
见到凌策，他只是微微抬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随即归于平静，点了点头，示意凌策坐下。
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仿佛两人上次见面就在昨日。
凌策在他对面落座，两人相对无言。苏文渊提起沸水冲淋着茶盏，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股宁静的禅意。只有沸水冲入紫砂壶时，那“滋”的一声，才打破了这月下的宁静。
“《因果倒转之书》给了我最后的启示。”凌策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目光落在面前温热的茶杯上。
“它修正了所有因我而产生的时空悖论，唯独无法修正我本身的存在。我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奇迹’，也是最大的‘错误’。”
“想要让这个世界彻底稳固，让未来真正属于它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个‘错误’……彻底归还。”
苏文渊洗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将第一泡茶水均匀地淋在憨态可掬的茶宠上，淡淡的雾气升腾而起，模糊了他苍老的侧脸。
他抬起头，那双仿佛承载了岁月长河的浑浊眼眸，此刻却清亮得惊人，直视着凌策。
“你恨它吗？”
“那本把你带来，又将把你带走的书。”
这个问题，让凌策平静的目光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他想起了前世的血海深仇，想起了重生之初那满腔的戾气与杀意，想起了那些被他亲手清算的仇敌，和那些被他当做棋子摆弄的命运。
“恨过。”
凌策坦然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我曾以为，它给我机会，是让我回来复仇的。我将它视为我复仇的工具，不惜一切代价，要让那些人付出血的代价。”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凉的石桌，仿佛在敲击着过往的岁月，每一下都沉重而清晰。
“可当我站得越来越高，看得越来越远，我发现，仇恨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我的亲人，我的同伴，我脚下这片土地，和这土地上千千万万鲜活的、努力生活着的普通人。”
“于是，我开始认为，我是回来守护的。我成了世界的医生，疯狂地切除着那些我认为的‘病灶’，哪怕代价是背负更多的罪孽。”
苏文渊将第二泡茶水缓缓注入公道杯，一股清冽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沁人心脾。他又问：“那现在呢？你觉得值得吗？用你的一切，换这万家灯火。”
凌策笑了，那笑容干净而纯粹，像是卸下了一切重负，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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