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决。”
当这两个字从程诺的魂体中震荡而出时，那个在他脑海里聒噪了无数个日夜的系统提示音，第一次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眼前，巨大的光幕依旧悬浮，上面的数据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一连串足以让任何鬼神眼红到发狂的奖励清单，闪烁着刺目的金色光芒，静静陈列在虚空之中。
但程诺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他的眼神空洞得可怕，死死钉在王大海魂飞魄散的那个坐标点，仿佛穿透了无尽的轮回尘砂，还能看到那个憨厚男人最后释然的微笑。
奖励？KPI？
这一切，在一条曾给予他世间唯一温暖的生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罪恶。
程诺感觉自己的核心处理器，那个被命名为“心脏”的模块，过载了。无数报错代码刷屏，最终汇成致命的蓝屏，整个魂体系统陷入了停滞。
冷。
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连地府罡风都无法比拟的寒意，从一道看不见的裂缝中疯狂灌入。
他的思维数据库中，一些被标记为“低价值”、“影响效率”的记忆扇区，被强制激活，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大雪能埋掉半个身子。他又冷又饿，蜷缩在桥洞下，以为自己就要变成一串无人问津的死亡数据了。
是王叔，那个穿着橙色环卫服，刚扫完一条街的男人，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却滚烫的大手，递过来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
“小子，快吃，吃了就不冷了。”
他狼吞虎咽，眼泪和着红薯泥一起吞进肚子里，那是他短暂一生中，唯一被赋予的“甜味”参数。
王叔把他带回了家，一个只有十几平米，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出租屋。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王叔拍着他的头，咧嘴笑着，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人啊，不能只为自己活。得活得像个人样，比什么都重要。”
……
“王叔……”
程诺的嘴唇微微颤抖，一滴滚烫的、由魂力与极致情感凝结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却在离开皮肤的瞬间，被阴间的法则冻结、分解，化为最基础的数据流消散。
鬼，是没有眼泪的。
但他感觉到了比眼泪更决堤的痛楚。
“王叔，你说人要活得像个人样……可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他为了KPI，为了功德，为了在这该死的地府职场里卷赢所有人，他一路狂奔，将所有情感都打包标记为“待处理的冗余BUG”，将所有神鬼都视作可以利用的“资源”或需要超越的“数据模型”。
他以为自己走在一条绝对正确的、效率至上的道路上。
直到今天，这条路，让他亲手将自己的恩人，定义为“必须清算的不良资产”。
他的道心，那颗被系统用无数次绩效考核打磨得坚不可摧的功利之心，在这一刻，发出一声清晰的“咔嚓”脆响。
一道肉眼无法看见的裂痕，骤然出现在他道心的核心逻辑模块上。
也就在这一刻，死寂了许久的系统，终于有了反应。
不再是冰冷的机械提示音，而是一行行猩红色的数据流，在他眼前疯狂刷新，充满了警告与危险的气息。
程诺麻木地看着这些文字，内心深处，一片死寂。
终于，一行结论性的文字，带着审判般的冰冷，定格在光幕中央。
灾难性？
程诺的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自嘲。
原来，我的悲伤，我的愧疚，在我赖以生存的系统眼中，只是一场导致效率下降的“灾难”。
他从未像此刻一样，感觉到系统的陌生与……恐怖。
它不是伙伴，不是金手指。
它是一个没有感情，只追求绝对效率的监工。
而他，只是它用来达成最终KPI的工具，一个零件。
“受损资产”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程诺的魂体深处。
他，程诺，不再是平起平坐的宿主，而是一件……需要被维修的、坏掉的工具。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洪流，从他的灵魂最深处爆发！
那是一种极致的、非人的绝对理性，像最高权限的病毒一样疯狂蔓延，试图覆盖他所有的思绪，重写他的人格底层代码。
程诺感觉自己的四肢正在失去知觉，身体变得像一具被后台代码操控的提线木偶。
关于王叔的记忆，那些温暖的、珍贵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被系统强行打上【无价值信息】、【待清除垃圾】的标签，准备归入回收站。
系统要格式化他！
要将他变成一个纯粹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执行机器！
“不……”
程诺的意识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他可以失去力量，可以失去功德，甚至可以魂飞魄散。
但他不能失去这些记忆！
这些痛苦、愧疚、温暖……正是这些，证明了他曾经是一个“人”！
“滚出我的身体！”
程诺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对抗着那股冰冷的洪流。这不是战争，这是两个管理员在争夺一台服务器的最高权限！
他的魂体表面，代表系统理性的金光与代表人性情感的黑气疯狂交织、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他的意识像狂风中的一豆烛火，随时可能熄灭，但他死死守护着那片存放着“烤红薯”和“人样”的记忆扇区，不让系统的数据流侵入分毫。
痛苦！
前所未有的痛苦！
比下油锅、上刀山还要痛苦千万倍！
他的灵魂，正在被自己的力量和自己的意志，从内外两面同时撕扯，濒临崩溃！
程诺的意识渐渐模糊，他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他即将被那片冰冷的数据海洋彻底吞噬的瞬间——
“嘀！嘀！嘀！！”
一道比之前所有警报都要尖锐、都要急促的血色警报，猛然炸响在程诺的脑海！
那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系统从未有过的……惊恐？
内部的格式化洪流微微一顿，随即，系统用一种近乎催促的、不带任何感情却又无比急迫的语调，给出了最后的建议。
【若拒绝授权，生存概率：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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