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梅尔的商队离开后,学馆的院子里还飘着椰枣的甜香。算术先生捧着那卷《几何原本》残卷,像捧着稀世珍宝,在石桌上铺开宣纸,一笔一划地翻译。沈清辞走过去时,见他正对着“直角三角形斜边平方等于两直角边平方和”的句子发愁,宣纸一角已被墨点染得发黑。
“用‘勾股弦定理’套怎么样?”沈清辞捡起先生扔在一旁的草稿,“咱们的《周髀算经》里早有记载,‘勾三股四弦五’,和这说法异曲同工。”
先生眼睛一亮,拍着大腿笑道:“可不是嘛!我怎么没想到!这样一说,孩子们既懂了古法,又通了新理,两全其美!”他立刻转身喊来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来,咱们今天学‘勾股’,先用竹尺量,再用这波斯圆规画,看看是不是一个理!”
石桌旁很快围满了孩子。阿木举着圆规,学着伊斯梅尔随从的样子固定一脚,另一脚在纸上转了个规整的圆,惹得旁边的胡族女孩古丽娅直拍手。古丽娅是商队留下旁听的孩子,刚学会写“一”“二”,此刻正用炭笔在地上画歪歪扭扭的直角,嘴里念叨着“勾三、股四……”
“不对哦,”沈清辞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调整竹尺,“直角要像墙角那样方方正正,你看这样……”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古丽娅的胡服袖口沾着炭灰,沈清辞的长衫下摆蹭着泥土,倒像是一幅自然的画。
忽然有孩子喊:“先生!厨房的张婶说,蒸了新米糕!”
一群人立刻扔下尺规往厨房跑,古丽娅跑得慢,被阿木拽着胳膊往前冲,辫梢的银铃叮当作响。厨房飘出糯米的香气,张婶正把蒸好的米糕切成小块,见孩子们涌进来,笑着用围裙擦手:“慢着点!给伊斯梅尔先生留的那盘要放蜜饯,你们的撒桂花!”
沈清辞跟进来时,正看见古丽娅踮着脚够盘子,阿木举着一块米糕递到她嘴边,两人的鼻尖差点碰到一起。古丽娅咬了一大口,桂花屑粘在嘴角,阿木伸手帮她擦掉,用刚学的胡语说:“甜吗?”
古丽娅用力点头,用生硬的汉文回:“甜!像家乡的无花果酱!”
午后的学馆静了些,孩子们趴在桌上午睡,算术先生还在埋头翻译,笔尖划过宣纸的声音格外清晰。沈清辞走到院角的老槐树下,那里埋着个陶缸,里面是孩子们收集的“宝贝”——有阿木捡的月牙形玉佩,有古丽娅带来的波斯琉璃珠,还有中原孩子攒的铜钱,每样东西下面都压着张纸条,用汉胡双语写着来历。
他刚把伊斯梅尔送的琉璃镜放进去,就见古丽娅揉着眼睛走过来,手里捏着片梧桐叶。“先生,”她把叶子递过来,上面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家”字,“这个,胡语怎么说?”
沈清辞接过叶子,在背面写下胡语的“家”,又注上汉文读音:“你看,汉话叫‘家’,胡语叫‘吾里’,虽然说法不一样,意思是一样的——有笑的地方,就是家。”
古丽娅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指着学馆的方向喊:“吾里!这里是吾里!”
沈清辞抬头望去,阳光穿过窗棂,照在午睡的孩子们脸上,算术先生的笔尖还在动,张婶在厨房哼着中原的小调,远处传来驼铃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又要往更远的地方去。他笑着摸了摸古丽娅的头,觉得这学馆的屋檐下,藏着比珠宝更珍贵的东西。
傍晚时,古丽娅的父亲来接她,见女儿能用汉文数到十,还会画直角,激动得把带来的波斯地毯往沈清辞手里塞:“先生教得好!以后我每月来送一次货,都让她来学,学到能写商队的账册为止!”
沈清辞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地毯,回赠了两本刚抄好的《千字文》:“让孩子路上读,有不懂的,就问商队里懂汉文的先生。”
驼队离开时,古丽娅从骆驼上探出头,举着那片写着“家”字的梧桐叶,用汉文大喊:“明天!我还来!”
阿木追着驼队跑了几步,喊着刚学的胡语:“带无花果酱!”
沈清辞站在学馆门口,看着驼队渐渐消失在戈壁的暮色里,手里的地毯还带着阳光的温度。算术先生走过来,递给他一页刚译好的纸:“沈先生你看,这段‘三角形稳定性’,我用‘三足鼎立’来解释,孩子们准能懂!”
晚风掀起纸页,上面的汉文和拉丁文并排写着,像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沈清辞忽然想起伊斯梅尔说的话:“路通了,货才能走;话通了,心才能近。”
院子里的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他抬头看向天边的晚霞,觉得这西域的黄昏,比长安的更有味道——既有胡笳的苍凉,又有汉文的温润,混在一起,竟成了难以言说的温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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