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渊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
他提起那柄长长的汤勺,敲了敲温热的瓮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诸位,”他目光扫过苏砚青与兰澈,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跃跃欲试的光芒,“想不想玩一票真正大的?足以震动汴京,青史留名的那种?”
计划说来简单:设法混入戒备森严的茶会,找到那批问题贡茶并换回真茶,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当场揭穿整个阴谋。
执行起来却是难如登天:茶会设在皇家禁苑,守备森严,蚊蝇难入。受邀者非显即贵,皆有严格核查。
“请柬之事,或可设法。”兰澈沉吟片刻道,“兰苑虽已没落,但祖上余荫犹在,此次茶会仍有一个呈茶献艺的名额。我可设法拿到手。”
“我可以充当随行仆役或侍卫!”苏砚青立刻举手,积极献策,“我有一位远房叔父在禁军中任拳棒教头,或许能弄到一套合制的侍卫衣物和腰牌!”
赵令渊点头:“如此甚好。那么眼下最棘手的问题只剩一个——如何确保官家在千百盏同时进献的香茗之中,独独能尝出、并记住我们换上去的‘真茶’?”
苏砚青立刻从怀里掏出一饼用锦囊包裹的茶:“用这个!真真正正的北苑龙团胜雪!我花了二十两银子,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弄到这么一饼!”
赵令渊接过,掰开一小块置于鼻下细嗅,随即摇头:“存放不当,受了潮气,已有隐隐霉味,糊味也重。上不得台面。”
兰澈犹豫片刻,从贴身荷包中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玉罐,小心打开,里面是浅碧色的茶叶:“这是我离京时偷偷带出的最后一小罐北苑正品贡茶,绝对真品,但……最多只剩二钱。”
量太少了。远远不够支撑一场需要呈献给官家并可能需多次冲泡的茶会。
赵令渊却踱步到墙角那畦沐浴着月光的野茶苗前,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沾着夜露、嫩绿可爱的茶芽。
月光之下,那些不起眼的茶芽竟隐隐泛着一种独特的、清幽的兰香气息。
“用这个。”他断然道。
苏砚青愕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野茶?子深兄,这……这怎么比得过龙团胜雪?官家什么珍稀没见过?”
“龙团胜雪虽贵为极品,然其制法繁复,榨汁研膏,茶之真魂灵性已失大半,可谓之‘死茶’。”赵令渊轻抚着那生机勃勃的茶芽,语气笃定,“而这‘野兰香’,吸天地灵气,纳山野精华,它是‘活’的。”
他起身,目光灼灼,看向两人:“官家尝遍天下珍馐,味蕾早已疲惫。唯有这一口未经雕琢、带着山间风雨气息的‘活’的野韵,方能冲破宫阙樊笼,让他真正记住,何为茶之本味。”
兰澈眼中闪过希望之光,旋即又被担忧取代:“可……三日时间,如此短的工期,如何够采撷、炒制?”
“不必遵循古法炒制。”赵令渊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我们此次,便剑走偏锋,献‘活茶’!”
当夜,赵家小院破天荒地灯火通明,直至东方既白。
赵令渊如同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调度安排:苏砚青负责垒灶搭锅,寻找合适的蒸笼;兰澈则凭借对茶叶的极致了解,借着灯光,仔细筛选采摘下来的最鲜嫩的一芽一叶。
他竟是要抛开传统的炒青、团压之法,尝试以某种失传的“蒸青”古工艺为基础,融合宋代流行的“点茶”技法,创制一款前所未有的新茶。
“摘取须带晨露,一芽一叶为佳,露水未干时香气最足!”
“蒸青火候至关重要,须臾即起,存其鲜爽,锁其翠色!”
“揉捻要极轻,以指腹感受叶脉,保其形态完满,勿使破碎!”
苏砚青被指挥得团团转,累得满头大汗,忍不住嚷道:“子深兄!你这套法子闻所未闻,古书上从未记载!到底靠不靠谱啊?万一搞砸了……”
赵令渊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蒸笼的火候,头也不回地甩给他一句:“《茶经》有云:法无定法,适口者珍。苏兄,尽信书不如无书。”
——当然,这又是他信口拈来,杜撰的《茶经》语录。
黎明时分,第一锅新茶终于在艰难摸索中制成。
茶叶微卷,色如初春碧玉,表面隐有白毫。将其投入温热的白瓷盏中,冲入沸水,霎时间,一股清幽高远的兰花香扑鼻而来,茶雾氤氲,竟在盏口上方凝成一小朵云气状,久久不散。
苏砚青迫不及待地咂了一小口,顿时目瞪口呆,半晌才讷讷道:“这、这真是那野地里长的茶?这滋味……清锐得吓人!”
兰澈细细品啜,闭目感受良久,方轻启朱唇,叹道:“香气清幽脱俗,滋味鲜爽凛冽,回味甘甜如蜜,喉韵绵长……此茶,或可名为‘碧落云华’。”
赵令渊却缓缓摇头,看着盏中清亮的茶汤,目光深远:“叫它‘真相’吧。”
“因为喝下这盏茶的人,”他轻声道,语气却重若千钧,“理应知道真相了。”
鸡鸣破晓,晨光熹微。三人瘫坐于院中石凳上,几乎耗尽心神,身旁整齐地摆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三小罐新茶。
苏砚青累得眼皮打架,却强撑着嘀咕道:“子深兄,我……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这般豁出一切地帮我们?你本可置身事外的……”
赵令渊望着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笑了笑,那笑容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因为我是个闲人。”
“而闲人最看不惯的……”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
“就是有人处心积虑,非要打扰他安心喝茶的清净。”
晨光温柔地洒落小院,却也在同时,清晰地照见了院墙之外不知何时悄然而至的数十道持刀黑影——
王推官那阴恻恻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狠厉,隔墙响起:
“赵公子!你这杯‘清净茶’,怕是喝不到底了!”
赵令渊闻言,却不慌不忙,提起泥炉上那碗早已凉透的残汤,朝着院门方向,遥遥举杯,声音清朗依旧:
“王大人,晨露清寒,要不要先进来尝碗热汤?”
“毕竟……”
他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那开封府大牢里的饭食,可比不上在下的手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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