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居士那句“前途必在我辈之上”的断言,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林府激起的波澜久久难平。
丹青小筑的门槛,仿佛一夜之间被抬高了数尺。下人们的态度愈发恭敬谨慎,连送东西的婆子,都恨不得踮着脚尖走路。林文瀚在书房踱步的次数明显增多,望向丹青小筑方向的目光,复杂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王氏则显得愈发沉静,赏赐流水般送到丹青小筑,从新制的貂毫笔到罕见的孔雀石蓝,无一不是珍品,但那份关切背后,审视的意味也愈发清晰。
林曦棠依旧每日习画,在周娘子的指导下,笔下的花鸟虫鱼愈发灵动,那份捕捉神韵的直觉似乎也沉淀得更加内敛。
然而,只有周娘子和她自己知道,那份被青松居士盛赞的、藏在角落里的“真趣”,并未因外界的喧嚣而消失。它只是被藏得更深,像一颗在暗处悄然积蓄力量的种子。
这日午后,周娘子因家中有事告假半日。丹青小筑里只剩下林曦棠和春桃、翠儿。林曦棠临摹完一幅前朝的花鸟小品,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小手腕。
阳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也照在墙角那个承载着她秘密的小小砖缝上。
她习惯性地走过去,蹲下身,想看看那几只赭色的蚂蚁“朋友”。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那熟悉的角落时,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了。
砖缝边缘,空空如也。
那几只用赭石粉精心勾勒出来的、形态各异、充满生趣的小蚂蚁,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砖缝边缘一点被刻意刮擦过的、模糊的赭色痕迹,像是被粗暴地抹去。
林曦棠的心猛地一沉。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处被刮擦的地方,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不是被雪水或风自然侵蚀掉的,是人为的!有人发现了她的秘密,并且……毁掉了它!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瞬间涌上心头。那不仅仅是一点颜料,那是她在这个规矩森严的林府里,唯一一片可以自由呼吸、释放童真的小小天地!是谁?是谁连这点小小的快乐都要夺走?
春桃见她蹲在墙角半天不动,脸色也不太对,连忙走过来:“小姐,怎么了?”
林曦棠抬起头,小脸绷得紧紧的,指着那块模糊的痕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的蚂蚁……没了。被人弄掉了。”
春桃和翠儿凑近一看,脸色也变了。她们自然知道小姐有多宝贝墙角这几只小蚂蚁,每次画都只用一点点粉,画得小心翼翼。“这……这谁干的?”春桃又惊又怒,“也太缺德了!小姐又没碍着谁!”
翠儿则警惕地环顾四周:“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就刚才二小姐院里的紫苏姐姐来送过一次夫人赏的点心……可她就站在门口,没进来啊?”她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小姐,您说……会不会是二小姐?上次她打翻颜料,您让她难堪了……”
林曦棠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林曦瑶那张羞愤交加又强撑傲气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嫉妒?报复?她确实有动机。但……林曦棠总觉得,以林曦瑶的性格,若是她做的,恐怕会做得更张扬些,甚至可能当面来嘲讽,而不是这样偷偷摸摸地毁掉。
不是她?那会是谁?府里其他人,谁会注意到墙角这点微不足道的“涂鸦”?又有谁会怀着恶意去毁掉一个四岁孩子的小小乐趣?
一丝寒意,顺着林曦棠的脊背悄然爬升。这林府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比她想象的更深、更冷。毁掉几只“蚂蚁”,看似小事,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重生以来因天赋展露而获得的那点虚幻的安全感。
她站起身,小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比往日更沉静了些。“算了,”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淡淡的,“没了就没了。以后……不画了。” 那语气里的决绝,让春桃和翠儿都愣了一下。
“小姐……”翠儿有些心疼。
林曦棠走到画案前,拿起那幅刚刚临摹完的花鸟小品,仔细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它揉成了一团,丢进了旁边的字纸篓里。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春桃惊呼。那可是临摹了好久才完成的!
“画得不好,匠气太重。”林曦棠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有形无神,徒有其表。”
她拿起一支新笔,重新铺开一张雪白的澄心堂纸,目光投向窗外。庭院里,积雪未消,一株枯树的枝桠在寒风中伸展,姿态奇倔。
这一次,她没有看任何摹本,也没有刻意去想什么技法。她只是看着那株枯树,看着它在灰白天空下的剪影,感受着那份冬日特有的、肃杀中蕴含生机的力量。
笔尖蘸饱了浓墨,悬于纸上,凝神片刻。接着,手腕陡然发力,笔走龙蛇!不再是临摹时的精细勾勒,而是大胆泼辣的写意!浓墨横扫,画出粗壮扭曲的主干,枯笔飞白,皴擦出树皮的沧桑质感,侧锋横扫,几笔凌厉的枝桠如利剑般刺向天空!墨色浓淡枯湿变化无端,整株枯树仿佛带着一股不屈的生命力,要从纸上挣脱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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