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的冬夜总裹着湿冷的雾气，像一层化不开的愁绪，黏在法租界的石板路上。陆沉舟揣着怀表，指尖触到表壳上刻着的“隼”字纹路，冰凉的金属质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怀表指针指向夜里十一点，外滩的钟声隔着黄浦江传来，沉闷的声响在雾中晕开，像极了这座城市压抑的喘息。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锐利如鹰。作为梅机关特高课的“特聘顾问”，陆沉舟这半年来早已习惯了这种伪装——既要像个精通洋务、八面玲珑的留洋学者，又要在日军和汉奸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传递情报、策划行动。今晚，他要去赴一个生死之约。
轿车停在静安寺路的一处弄堂口，司机是组织上安插的内线老陈，两人全程无交流，只在陆沉舟下车时，老陈递来一把 umbrella，伞柄里藏着三根毒针和一张微型密信。陆沉舟接过伞，指尖在伞柄上轻轻摩挲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安全信号。弄堂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盏路灯在雾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侧的石库门房子静得像沉睡的巨兽。
他脚步轻快却沉稳，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积水，西装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摆动，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走到弄堂中段，一扇虚掩的木门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陆沉舟放缓脚步，左手自然地搭在伞柄上，右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那是一把改装过的无声手枪，射程虽短，却足以在近距离致命。
“是夜隼先生吗？”门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苏北口音。
陆沉舟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雾中传来几声远处的狗吠，还有黄包车铃铛的脆响，除此之外，只有风吹过弄堂的呜咽声。他缓缓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纸上透进微弱的月光。“青竹同志让我来取‘牡丹图’。”他用暗号回应，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黑暗中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手里拿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正是联络人老周。老周曾是苏北抗日根据地的交通员，两个月前潜入上海，负责对接潜伏在敌营的情报人员。“陆先生，可算等来了你。”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将煤油灯放在桌上，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牡丹图’在里面，还有根据地需要的药品清单和日军下月的调防计划。”
陆沉舟没有急于查看木箱，而是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向外望去。弄堂口的路灯下，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正来回踱步，双手插在口袋里，看似随意，实则在观察四周。陆沉舟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特高课的便衣特务，看身形，应该是号称“猎犬”的佐藤三郎。佐藤是他的老对手，此人嗅觉敏锐，手段狠辣，半年来多次破坏地下党组织的行动，陆沉舟早就想除了他。
“老周，我们被盯上了。”陆沉舟的声音压得极低，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冷冽，“你从后门走，沿着巷子一直往前，第三个路口左拐，老陈会在那里接应你。”
老周脸色一变，握着木箱的手紧了紧：“那你怎么办？”
“我来引开他们。”陆沉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里面是特制的烟雾弹，“你记住，‘牡丹图’里的密码只有我能破译，就算我出了意外，也绝不能让它落入敌人手中。”他将金属盒递给老周，又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备用联络方式，万一失联，你可以通过这个找到第二联络点。”
老周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地塞进衣领里，眼眶有些发红：“陆先生，你多保重。”他拎起木箱，快步走向后门，脚步虽急，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陆沉舟看着老周的身影消失在后门，立刻转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将钢笔别回口袋，伞放在门边。他走到桌前，拿起煤油灯，故意将灯芯调亮，然后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一份日文报纸，装作悠闲阅读的样子。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刻意压低的喘息声。
“砰”的一声，木门被踹开，佐藤三郎带着四名特务冲了进来，枪口齐刷刷地对准陆沉舟。佐藤穿着黑色风衣，脸上带着阴鸷的笑容，眼神像饿狼一样盯着陆沉舟：“陆顾问，深夜独自一人在这种地方，未免太有雅兴了吧？”
陆沉舟缓缓放下报纸，推了推金丝边眼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佐藤君？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日语流利地道，带着纯正的东京口音，丝毫看不出破绽。
“有人举报，这里有共党分子接头。”佐藤走到陆沉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陆顾问，你和共党分子混在一起，该不会是想背叛皇军吧？”
陆沉舟轻笑一声，站起身来，目光平静地迎上佐藤的视线：“佐藤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是梅机关特聘的顾问，忠心耿耿为皇军效力，怎么可能和共党分子有牵连？倒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闯进来，万一惊扰了无辜百姓，影响了皇军的声誉，你担得起责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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