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穿透山谷终年不散的浓雾,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线,将林文静竹篱茅舍的影子拖得细长而扭曲。
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带着泥土和腐烂竹叶的腥气。
蜂箱群依旧沉默,只有零星几只工蜂在巢门口爬动,翅膀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嗡嗡声低哑沉闷,不复昨日的忙碌,倒像是某种不祥的窃窃私语。
裴行俭推开那扇薄薄的竹篾门,脸上被蜇的肿胀在凉丝丝的雾气刺激下隐隐作痛。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锐利如初醒的鹰隼,昨夜那双墙缝后监视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毒蛇烙印在他脑中。
林文静已经在蜂箱间忙碌,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葛布短褐,动作平稳地检查着巢脾,但裴行俭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紧绷,仿佛一夜未眠,与山石草木同朽的躯壳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龟裂。
“老相公早。”
裴行俭走近,语气如常,带着商人惯有的热络,仿佛昨夜那场充满机锋的试探和那双窥视的眼睛从未存在过。
“脸上的肿消了不少,多谢老相公的灵药。”
他故意揉了揉还有些发麻的额角,目光却像梳子一样,细细扫过林文静正在检查的那个蜂箱——正是昨夜他对着低语的那个格外陈旧的箱子。
箱体木质黝黑,布满风雨侵蚀的深痕,几道细微的裂缝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
林文静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用蜂刷轻轻拂拭巢脾边缘:
“蜂毒阴寒,郎君还需仔细,莫要再惊扰了它们。山里的东西,看着温顺,逼急了,也是要蜇死人的。”
这话看似在说蜂,平淡的语调下却藏着针。
裴行俭笑了笑,没有接这警告,反而踱步到那个旧蜂箱旁,手指看似随意地拂过箱盖边缘一道不起眼的缝隙,指腹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木质的坚硬触感。
他心头猛地一跳!
脸上却不动声色,话锋一转:
“老相公这养蜂的手艺,真是出神入化。小子昨夜思来想去,觉得这蜂道,怕也是暗合天地至理,与治国安邦亦有相通之处吧?蜂群有王,各司其职,秩序井然,恰如,嗯,恰如朝廷运转,中枢有令,四方景从?”
他故意抛出话题,目光却牢牢锁在林文静握蜂刷的手。
林文静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滞,随即恢复,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郎君说笑了。蜂就是蜂,人就是人。蜂王只在箱内称尊,管不了山外的风雨。老朽只求蜂群安稳,有口蜜吃,便是福分。那些庙堂高远之事,早已忘干净了。”
他试图再次划清界限。
“哦?忘干净了?”
裴行俭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丝玩味的锐利。
他突然俯下身,指着那个旧蜂箱侧面一道被湿气浸润得更深的裂缝,
“老相公,您看这道缝,雨水怕是渗进去不少吧?里面的巢脾和蜂群可受得住?这老箱子,怕是扛不住山里的潮气了。”
他一边说着,手指却如同灵蛇般,闪电般探入那道缝隙之中!
林文静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住手!你做什么?!”
他想阻止,但裴行俭的动作太快、太突兀!
裴行俭的手指在缝隙深处一勾一夹,猛地抽了出来!
他手中赫然多了一卷用防水的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油布表面沾满了陈年的灰尘和蜂蜡。
林文静的身体瞬间僵硬,脸色在惨白的晨光下变得灰败,握着蜂刷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那双沉静了这么久的眼眸里,第一次爆发出惊骇、愤怒,以及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绝望!
裴行俭无视他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动作麻利地解开油布。
里面是一卷保存得异常完好的书简,纸张虽已泛黄,但字迹清晰。
书简封面,三个古朴遒劲的隶书——《盐铁论》!
“好书!”
裴行俭赞了一声,仿佛真是在欣赏古籍。
他随手翻开书卷内页,目光锐利如刀,飞快地扫过那些蝇头小楷的批注。
那些批注密密麻麻,分布在书页的天头地脚和字里行间,字迹瘦硬、筋骨嶙峋,带着一种深入纸背的凌厉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尤其是那些用朱砂写下的批注,如同凝固的鲜血,格外刺眼!
裴行俭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奔涌。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林文静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彻底撕碎了这山谷清晨虚伪的平静:
“好字!真是好字!”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书页上一处朱砂批注旁,那笔锋转折处的钩挑,那撇捺间特有的、力透纸背的锋芒,与他记忆中那份绝密卷宗里杨恭仁亲笔奏折上的朱批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林老相公!”
裴行俭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寒冰摩擦,
“您在这深山老林里养蜂避世,修身养性,真是雅致!可这蜂箱深处藏着的,怕不是什么蜜糖,而是怎么都化不开的血痂吧?!这卷《盐铁论》上的批注,这笔走龙蛇的朱砂字迹,您告诉小子,除了当年以‘铁腕’着称、尤好在此书上批注得失的杨恭仁杨都督本人,这天下,还有谁能写得出来?‘蜂王只在箱内称尊’?老相公,您这尊,怕是戴了许久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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