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忙碌,像一场疾风骤雨,席卷了整个西河大队。
人人都在和老天爷抢时间。割谷子、掰玉米、刨红薯,打谷场上,脱粒机日夜轰鸣,社员们的号子声、说笑声,混杂着尘土和禾秆的香气,构成了这片黄土地上最动人的交响乐。
方俊他们这群知青,也早就褪去了最后的青涩,一个个都成了干农活的好手。方俊的肩膀宽了,胳膊也粗了,皮肤黝黑发亮,只有在夜深人静捧起书本时,那双眼睛里才会重新闪现出属于“先生”的文气。
他和李秀莲的关系,成了村里一个公开的秘密。大伙儿嘴上不说,但看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善意的“祝愿“。李大栓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有本事、懂礼貌的城里后生,只是觉得女儿的终身大事,还得再“考验考验”。
王二狗则彻底成了两人的“护法金刚”。谁要是敢在背后说方俊的闲话,他第一个跳出来骂娘。他对方俊,是打心眼儿里的服气和亲近,那是一种粗粝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兄弟情。
这天,队里组织了一批壮劳力,去离村十几里地的“黑风口”抢收那片谷子。黑风口在两山夹峙的一道山坳里,地势险要,但土地肥沃,是队里的一块宝地。方俊和王二狗,自然都在这支队伍里。李秀莲因为要负责打谷场上的后勤,留在了村里。
临走前,李秀莲把两个烙得焦黄的玉米面饼子,悄悄塞进了方俊的挎包里,又叮嘱了一句:“黑风口那地方邪性,天变得快,你们多加小心。”
方俊点点头,看着她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睛,心里暖烘烘的。
天,从早上起就阴沉沉的,像是罩着一口大锅。空气里没有一丝风,闷得人喘不过气。老社员们看着天,都有些犯嘀咕,说这天色,怕是要下“倒山水”(山洪)了。
可地里的谷子已经熟透了,再不收,就要烂在地里。大伙儿抱着侥幸心理,还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到了下午,天色越来越暗,黑压压的乌云,像是从山顶上直接压了下来。紧接着,“咔嚓”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就砸了下来。
“快!收工!往高处撤!”带队的老农扯着嗓子大喊。
可已经晚了。
雨势之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像是天河决了口,雨水不是往下落,而是往下“倒”。转眼之间,天地间就挂起了一道白茫茫的雨帘,几步之外就看不清人影。
脚下的土地,迅速变得泥泞不堪。更可怕的是,山谷里响起了“轰隆隆”的闷响,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
“不好!是倒山水!快跑!”
有人惊恐地尖叫起来。
浑浊的、夹杂着泥沙和断木的山洪,像一条黄色的巨龙,从山谷上游咆哮而来,瞬间就吞没了他们刚刚还在收割的谷地。
人群乱作一团,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往旁边的高坡上爬。方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灾吓懵了,他只觉得脚下一滑,就被一个浪头卷倒在地。冰冷刺骨的泥水,一下子就灌满了他的口鼻。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完蛋的时候,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从泥水里拽了出来。
是王二狗!
“方俊!抓紧我!别松手!”王二狗的脸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狠劲。
他拖着方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高处挣扎。山洪的力量太大了,好几次,两人都差点被冲走。王二狗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顶在前面,为方俊挡住了大部分的冲击。一块随着洪水冲下来的木头,重重地撞在他的后背上,他只是闷哼了一声,抓着方俊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终于,他们俩连滚带爬地上了高坡,和大部分社员汇合了。一个个都成了泥猴,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清点人数,大部分人都上来了,可还有三个年轻社员,被困在了对面的一块高地上。那块高地,已经被汹涌的洪水围成了一座孤岛,眼看着就要被淹没。
“救人啊!快救人!”有人哭喊着。
可谁敢下去?这洪水,下去就是送死!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方俊突然指着不远处山坡上的一棵老歪脖子树,大声喊道:“绳子!把我们带来的绳子都接起来,一头拴在那棵树上,另一头扔过去!”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大伙儿如梦初醒,赶紧把带来的麻绳都找了出来。可绳子不够长!还差着好几米远。
所有人的心,又沉了下去。
“妈的!”王二狗看着对面那三个在洪水中瑟瑟发抖的后生,眼睛都红了。他二话不说,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撕成布条。
“都别愣着!把衣服都脱了,拧成绳!快!”
在他的带动下,所有人,包括方俊,都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一条由麻绳和布条接成的“救命索”,很快就连接好了。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谁把绳子送过去?这需要极大的力气和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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