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俊那句“鱼儿,上钩了”的无声呐喊,只在自己的心底回响。
表面上,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眼神冰冷的“阿山”。他静静地站在包围圈的中心,面对着七八个手持棍棒的打手,那身宽大的灰色夹克让他显得有些单薄,但他的站姿,却像一杆扎进地里的标枪,沉稳而又充满了不容侵犯的危险气息。
赌场里的空气,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变得黏稠而又压抑。赌徒们已经停止了叫嚷,纷纷退到远处,伸长了脖子,准备看一场更刺激、更血腥的好戏。在烂泥湾,拳头永远比骰子更能决定命运。
那个穿着黑西装的管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方俊,语气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朋友,在我们‘福来’的场子里打了人,就想这么走了?这,不合规矩吧?”
方俊缓缓地抬起眼皮,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扫过面前的管事,最终,落在了二楼高台上那个居高临下的身影——“黄毛”的身上。
他判断这里真正能做主的人,是他。
“人是他先动的手。”方俊沙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赌场,“我废了他一只手,也给了他看病的钱。这,就是我的规矩。”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狂!
太狂了!
在别人的地盘上打了人,不求饶,不解释,反而说起了自己的“规矩”?
那管事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他往前一步,阴狠地说道:“你的规矩?在这烂泥湾,在这‘福来’,只有我们黄哥的规矩!给我……”
“等等。”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二楼飘了下来。
“黄毛”终于开口了。他冲着楼下摆了摆手,制止了即将动手的打手们。然后,他叼着烟,迈着八字步,慢悠悠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身边的两个小弟,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
整个赌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烂泥湾的新贵身上。
“黄毛”走到方俊面前,停下脚步。他比方俊矮了半个头,不得不微微仰起脸来看他。他绕着方俊走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一头准备购买的牲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好奇。
“西北来的?”他吐出一口烟圈,问道。
“嗯。”方俊惜字如金。
“以前在哪儿混?”
“一个不想再回去的地方。”
“呵呵,”黄毛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屑和了然,“口气不小。身手也不错,练过?”
“跟人学的,防身。”
“防身?”黄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指了指远处还像一滩烂泥一样,正被人拖走的李大头,“你管这叫防身?我他妈看你这是想卸了别人的零件!”
方俊沉默了,没有回答。他知道,现在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一个真正的狠角色,从来都不是靠嘴巴。
他的沉默,在黄毛看来,却是一种默认和桀骜。
黄毛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严肃和锐利的探寻。
“你叫什么?”
“阿山。”
“阿山……”黄毛咀嚼着这个名字,然后突然话锋一转,“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打的李大头,是谁的人?”
方俊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不知道。”他缓缓摇头,“我只知道,他想抢我的钱。”
“哈哈哈哈!”黄毛再次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好!说得好!‘我只知道,他想抢我的钱’!妈的,够直接!我喜欢!”
他笑够了,才凑到方俊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阴恻恻地说道:“我告诉你,那家伙,是我手下的人。你今天打的,是我黄毛的脸。”
一股冰冷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方俊。
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打手的肌肉,都绷紧了。只要黄毛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将他乱棍打死。
但方俊的脸上,依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黄毛,然后,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让黄毛都意想不到的话。
“那你想怎么样?”他看着黄毛的眼睛,平静地反问,“是让我把命赔给他,还是……让我赔你的脸?”
黄毛彻底愣住了。
他见过狂的,见过横的,但从未见过像眼前“阿山”这样的。
这已经不是狂了,这是一种近乎疯癫的冷静。仿佛自己的生死,在他眼里,根本无足轻重。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最可怕的疯子。
而“阿山”,显然不是傻子。
黄毛死死地盯着方俊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丝哪怕是伪装出来的慌乱。
但他失败了。
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深冰冷,看不到底。
良久,黄毛那紧绷的、充满杀气的脸,突然像冰雪消融一样,再次绽开了一个笑容。
“赔?不用。”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然后冲着方俊,伸出了一只手,“你的身手,我很欣赏。你的胆子,我更欣赏。我觉得,你的这条命,比我那张脸,值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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