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厚重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哈尔滨冬夜的寒冷与窥探。屋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在沙发区域投下一小片温暖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碘伏和药油的气味。
顾婉茹蜷缩在沙发里,受伤的右脚踝搭在一个软垫上,已经用绷带做了简单的固定和冷敷。卸去了华丽的舞会妆容和那顶沉重的威尼斯面具,她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周瑾瑜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没有开腔,只是沉默地削着一个苹果,水果刀与果皮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舞会最终还是提前结束了。周瑾瑜以妻子需要休息为由,婉拒了小野寺夫人派车相送的好意,自己开车载着顾婉茹回到了这个临时的、却承载了太多秘密与压力的“家”。一路上,两人都异常沉默。紧绷的神经在相对安全的环境里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必须面对现实的沉重。
苹果皮断了,周瑾瑜将削好的苹果递给顾婉茹。她没有接,只是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里面有残留的恐惧,有深深的愧疚,还有一种终于下定决心的释然。
“瑾瑜,”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们……需要谈谈。”
周瑾瑜将苹果放在茶几上的小碟子里,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动作不疾不徐。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回视她:“我在听。”他的语气里没有质问,没有不满,只有一种等待已久的沉稳。从她在他耳边说出“他知道了东京女美”那几个字开始,他就知道,摊牌的时刻到了。
顾婉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脚踝,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清水说的……是真的。我确实在东京女子美术学校,短暂学习过。”
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到她承认,周瑾瑜的心还是微微沉了一下。他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顾婉茹陷入了回忆,眼神有些飘忽,“家父……我真正的父亲,他比较开明,觉得女孩子也该多见见世面。当时有个远房表亲在日本经商,父亲便托了关系,送我去东京待了大概半年多。名义上是游学,主要是学习绘画和日语。”
“为什么档案里没有?”周瑾瑜问,语气依旧平稳。他指的是组织为她精心准备的、那个“南洋富商之女”的完美背景。那个背景里,她应该一直生活在南洋,最多去过香港和上海,绝不应该与日本,尤其是东京一所具体的学校产生关联。
“因为那段经历……并不愉快,甚至可以说,是促使我最终选择走上这条路的原因之一。”顾婉茹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时间很短,而且当时用的名字……也不是顾婉茹。是家里给取的另一个名字,为了出行方便。回国后,父亲觉得此事不值一提,我也很少对人说起,几乎快要自己都忘记了。”她顿了顿,补充道,“组织在为我构建身份时,我……我隐瞒了这段经历。我觉得它无关紧要,而且……我不想再回忆起那段日子。”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恳切与自责:“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隐瞒,尤其是在这样的任务里,任何一点微小的疏漏都可能……就像今天,差点酿成大祸。对不起,瑾瑜,是我连累了你。”
周瑾瑜没有立刻回应她的道歉,而是追问:“那么,德彪西的旋律呢?在沙龙那次,你的反应……”
“也是在东京的时候,”顾婉茹接话道,语气带着一丝苦涩,“教我们西方艺术史的老师,是个法国人,他很喜欢德彪西。经常在课堂上用留声机放他的曲子,尤其是那首《月光》。他说那是‘声音的印象派’。”她闭上眼,仿佛还能听到那架老式留声机里流淌出的、朦胧而破碎的音符,“那旋律……很特别,我印象很深。所以那天在沙龙突然听到,很意外,一下子就勾起了回忆……我没控制住表情。是我的失误。”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似乎都拼接起来了。为什么她对建筑素描有超出常人的领悟力(在东京打下的基础),为什么听到德彪西会有异常反应,为什么清水一郎能查到“东京女子美术学校”这个致命的线索——因为这一切,都根植于她一段被刻意遗忘和隐瞒的真实过去。
周瑾瑜沉默了片刻。客厅里只有落地灯灯泡发出的轻微嗡鸣和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写满愧疚和不安的眼神,以及那因为紧张而微微攥紧放在膝上的手。
他忽然站起身。
顾婉茹的心随着他的动作一紧,以为他要发怒,或者至少是失望的斥责。
然而,周瑾瑜只是走到她面前,然后,出乎她意料地,蹲了下来。他的视线与她齐平,目光深沉而温暖,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
“起来走路小心点,别用力。”他说的却是她脚踝的伤,然后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隐瞒过往,确实是错误,而且是极其危险的错误。这一点,你我都清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谍战:哈尔滨1941请大家收藏:(m.2yq.org)谍战:哈尔滨1941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